了解了張家堅不可摧的地窖,秀姑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梯己銀子和兩套金首飾托張碩收進地窖,西偏房的鑰匙張碩給了她一把。彼此的信任促進了感情的發展,下午秀姑割韭菜拌韭菜餡時張碩幫他擇韭菜洗韭菜,晚上做飯張碩給她燒火拉風箱,飯後和面張碩給她端水倒面,每每恬然一笑,倒有點老夫老妻的意思。
她日子過得很舒心,除了打掃房間院落洗衣服做飯,偶爾燙燙豬食,喂喂家禽,晚上教壯壯一點功課,白天繡花,其他髒活兒累活兒老張和張碩都不大叫她沾手。
每天殺豬時,父子二人就把豬圈雞圈和牛羊棚裏的糞便鏟到牆外的糞坑裏,順便将圈棚裏用水沖洗幹淨,裏頭地面上也鋪了青磚,容易沖洗。靠近豬圈和牛羊棚的牆壁上開了個一尺見方的洞,洞外地面上就是糞坑,糞便從這個洞扔到外面,直接投進糞坑,牆洞下面的牆根也有拳頭大的一孔,沖洗圈棚的水就從這裏流進糞坑。
家禽圈必須保持整潔,家家戶戶都如此,不然家禽容易生病,很有可能一隻生病的家禽連累所有的家禽,這時候可沒有後來的各種家禽疫苗。
撿完雞鴨鵝蛋,想到壯壯提起同窗上學吃鹹蛋,秀姑進廚房查一下家中最近十天的儲量,雞蛋六十五,鴨蛋五十二,鵝蛋三十二,雞蛋平時吃得多,鴨蛋和鵝蛋幾乎沒動。她想了想,用溫開水洗淨三個壇子并控幹水分,雞鴨鵝蛋也用溫開水洗淨晾幹,然後煮了一鍋鹽水,待鹽水飽和完全冷卻後倒進壇中,雞鴨鵝蛋分别投進壇中,将壇子密封置于廚房通風處。
腌制鹹蛋有很多種方法,鹹味的、辣味的、五香味的應有盡有,不過秀姑卻喜歡這種簡單方法,腌制出來的蛋,蛋黃出油,特别好吃。
他們家不必管短工的吃食,忙完家務,秀姑便坐在堂屋門口繡花。
她需要多存點銀錢。
張家是不缺衣食,不缺花用,可是誰都不能保證這個年代年年風調雨順,沒聽張碩自己都說了十三年中遇到兩次連年災荒,而且家中已供應了一個讀書人,以後自己的孩子也要接受教育,這筆支出遠比家中花用的多,提前存着到時候就不用急得求爺爺告奶奶了。
她喜歡凡事有備無患,存的銀錢又不燒手。
本來趁着王家看重她的繡品,王老太太也有所囑咐,乘勝追擊,必有所獲,但是她現在不急于此,做活的時間有限。
這是一幅清溪蘭草圖,尺幅并不大,已經繡了一點開頭,國畫很講究布局和意境,布局疏密有緻,意境高雅脫俗勒,而且她繡的是雙面同色繡。從藝術上來說,比之前的繡品更勝一籌,之前的繡品隻是保證正面的平整美麗,背面的針腳、線頭十分雜亂,而雙面繡卻是兩面都要講究平滑緊密,各自成圖,正反面都不露線頭。
繡了沒多大會兒,老張推一闆車的草進來。“阿秀,這車草是我割來的,你攤開在院子裏曬曬,我去看着短工拔草,順便把□□的草攤在咱家場地上。”□□的草帶着泥,老張恐弄髒了院子勞累秀姑打掃,便曬在村裏分的場地。
秀姑答應一聲,放下繡活,進廚房倒了半碗涼開水,兌了些熱開水,出來遞給老張。
“爹,您先喝口水。”
不冷不熱,老張一口氣喝完,拎着秀姑給短工準備的水推着卸掉草的闆車徑自出門。
秀姑洗了洗碗放好,拿着叉子片刻後就把院子裏的草攤開在陽光底下。
帶着根的雜草沾土即生,從莊稼地裏□□的草大家都不會輕易丢棄在田邊,免得再生一片,因此都是曬幹了收起來,或是做牲畜草料,或是做燒火之用,張家養了牛羊騾子,需要堆積更多的草料才能讓牲畜平安地過冬。
時值除草的繁忙時候,家家戶戶有地的侍弄莊稼,沒地的去打短工,男人女人齊齊忙活,都不得清閑,秀姑往娘家送了回老面、肉和骨頭,便一心在家繡花。
直到短工幹完地裏的活兒,給短工結算工錢。
秀姑搶在老張之前付了錢,老張年紀這麽大了,她萬萬不能花老人的錢。
老張找的短工都是曆年來的熟人,個個能幹,從來不偷奸耍滑,幹活非常細緻,張家原有三十畝地,往年找三十個短工,今年找了四十個,三天後就把四十畝地裏的雜草除得幹幹淨淨,外加秀姑陪嫁田相鄰的蘇家三畝多地。
每逢農忙時,人工供大于求,所以工錢是一日二十文,四十人三天共計兩千四百文。
秀姑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錢,真是不經花,繡活需要抓緊了。
張碩得知後勸她不必如此,“家裏有我擔着,哪能靠你養家糊口?若靠你,我成什麽人了?那針線活兒你少做,雖說比我殺豬多賺了不少銀錢,可殺豬是力氣活兒,不影響筋骨,針線卻是精細活兒,做多了容易傷身傷眼睛,咱奶奶沒上五十就瞧不清人了,而且腰酸背痛,整日不好受,你千萬别步了老人家的後塵。”
他嘴裏的奶奶正是秀姑四年前去世了的祖母,極擅針線,同處一村,他對蘇奶奶年老後的種種痛苦表現了解得非常透徹。
“我哪能不注意這一點?我一天隻做個把時辰,中途歇上好幾歇,累不着!”秀姑比誰都愛惜自己,出嫁前她手裏缺錢,活計趕得緊,每日做大半天的繡活,如今沒有衣食生活上的後顧之憂,她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張碩不相信,别以爲他不在家就騙他。
秀姑忙取了自己繡的活計給他看,見繡布上果然隻繡了一小片草葉子,張碩勉強點了點頭,第二天晚上就從縣城裏帶來了紅棗枸杞子白菊等明目護眼的東西,“我問過宋大夫了,這些東西對眼睛極有好處,你和壯壯平素多吃些,他讀書也費眼睛。我原想留一副豬肝帶回來,後來又想我們爺倆到家你已做好晚飯了,倒不如明兒留一副新鮮的。”
秀姑感動得無以複加。
一個男人,而且是古代的男人,做到這種地步,她能不感動嗎?
嫁人,不就是找一個對自己體貼的人嗎?
在前世她沒有找到,在這裏她遇到了,可以說是大幸。
忽一日聽說周秀才又考過了歲試,周家給周惠張羅親事,秀姑心中波瀾不生,一來她不是原身,她接受了原身的記憶,并未接受原身的感情,二是既已夫妻緣盡,便不該拖泥帶水作哀怨之狀,怨天尤人從來都不是她的性格,她已再嫁,周惠再娶亦是理所當然。
張碩仔細觀察她兩天,見她當真不在意,吊在半空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成親後,他才知道秀姑遠比想象中還要知書達理,溫柔婉約,是他從來不敢奢求的女子。自己家雖比周家有錢,可周家是讀書人家,周惠不僅讀過書,而且性情軟是軟了點,爲人倒不錯,自己家卻是屠戶,在世人眼裏壓根比不上秀才老爺的一根手指頭。
秀姑本是細心女子,察覺到他的心思,立時柔聲表白心迹。
轉眼到了翠姑出嫁的前夕。
蘇老三來請老張和張碩去他們家幫忙殺豬。
他們家糧食僅夠糊口,沒有餘糧喂豬,這頭近百斤的肥豬是苗雲打發人送來的,蘇老三一文錢都沒花。請老張和張碩殺豬,張碩是他們家的侄女婿,不好開口要工錢,他們這就省了一筆錢,若是直接在張家買殺好了的豬,至少得花兩千個大錢。
秀姑哼了一聲,“慣會精打細算。”
聽她爲自己道不平,張碩莞爾一笑,“媳婦,别生氣,爹進城賣肉也一樣,我留在家裏幫他們家殺豬,還能陪你一天。”據說周惠經常在村裏遊蕩,他得小心了。
夫妻二人是蘇家的親戚,殺完豬後,除了留在蘇老三家吃飯,不用幫忙做事。
村裏辦喜事基本放在秋後、寒冬和初春的農閑時節,偏生翠姑出嫁的日子甚急,竟定了四月初六,幫忙料理喜宴的蘇家族中男男女女都不太高興,這一忙活就是兩天,兩天都能拔完大半畝地的雜草,或者打短工能賺四十文錢了。
更可恨的是蘇老三夫婦吝啬,不請廚子辦酒席,而是叫族中婦人幫忙做菜。
秀姑抵達蘇老三家時,就聽到不少婦人暗地裏抱怨。
見到秀姑,蘇大嫂立刻把她拉到一邊,“秀姑,你知道翠姑爲啥答應苗家的親事不?”
“爲啥?”最近見張碩患得患失,秀姑安坐于家中鮮少出門,連洗衣服的地點都從河邊改成了井邊,大夥兒農忙都不串門,她如何知道翠姑的消息?
蘇大嫂尚未回答,就聽到一陣尖銳的笑聲,“喲,這不是張屠戶家的秀姑嗎?起先不答應我老婆子說的親事,如今知道羨慕翠姑了?我就說翠姑有福氣,長得标緻卻不驕傲,不像有些人哪,最是眼高于頂,卻哪知自己錯過了官老爺!”
說話的是張媒婆,正是苗雲和蘇老三兩家的大媒,兩家之間諸多事宜都是她從中跑腿說合,笑嘻嘻地說完,甩了一下手帕子,搖搖擺擺往翠姑房裏去了。
官老爺?是誰?秀姑不理離去的張媒婆,疑惑地看向蘇大嫂,莫不是苗雲?
蘇大嫂沒好氣地道:“可不就是他!咱們村離沙頭村雖不遠,卻不近,隔着好大一片良田,農忙時誰有閑心打聽沙頭村的消息?二嬸子的娘家在沙頭村,前兒回娘家一趟才知道原先的裏長死了,苗雲上個月竟當上了裏長,現今管着他們村子一百一十戶人家!苗家就此水漲船高,苗雲也算官老爺了,張媒婆處處炫耀自己給官老爺做媒呢!”
苗雲做了裏長?這倒像是翠姑無利不起早的性子。做了裏長的妻子,那可真是在沙頭村橫行無阻了。沙頭村比他們村小些,統共二百來戶人家,設了兩個裏長。
裏長是底層的小官員,亦算是肥缺,概因管着手下各戶百姓的戶籍、賦役等。
賦役,即賦稅、徭役。
“我也不曉得發生過啥事,聽你二嬸子說,苗雲當上裏長後,沙頭村和相鄰清泉村的好些黃花大閨女都想嫁給他,當時苗雲已有看中的女孩子了。誰知,在準備去提親時,苗雲偶然瞧見了翠姑,心裏就看上了,改主意叫張媒婆來提親。”
苗雲本是好色之人,人盡皆知,仗着家裏有些錢财地畝,自個兒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前頭幾個媳婦都長得十分齊整,上回向秀姑提親,也是瞧見了秀姑的模樣兒後才起了心思,這回顯然又是看上了翠姑的美貌。
至于翠姑,沒有親戚在沙頭村并且從來不去沙頭村的她出現在苗雲跟前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蘇大嫂拿不準。
秀姑胡亂揣測一番不得要領,“各人有各人的命,翠姑自個兒心甘情願,并非有人脅迫于她,将來是好是歹都得她自個兒承擔,咱們這些人的擔憂對她來說不值一提,倒不如先看着,若是好咱們自然放心,若是不好……”
“若是不好,總歸影響不到咱們,自有族中出面。”蘇大嫂接口道,姑嫂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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