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雲掌櫃您覺得怎麽樣?能不能讓王太太滿意?”秀姑一臉微笑。
“肯定能,肯定能!你這幅刺繡好得讓我都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稱贊。”如果做成大插屏,能賺上百兩乃至于數百兩不止。雲掌櫃扼腕不已,遺憾的是自己沒有提前買下來,不過能巴結上王太太,絕對物超所值。
雲掌櫃急不可耐地去王家獻寶,臨走前讓秀姑等他回來。
秀姑有預感,這一次肯定會大有收獲。
和上回一樣,她等了小半個時辰,雲掌櫃便興高采烈地進門,雖是寒冬,滿頭滿臉卻都是喜悅的汗水,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夥計,手裏捧着一些東西,“秀丫頭,好消息,王太太對百壽圖滿意得不得了,叫我把剩餘的銀子帶給你。”
雲掌櫃從夥計托盤中拿出一包銀子遞給秀姑。
銀子入手沉重,秀姑心中一喜,細細一數,十兩的元寶,一共六個。
“六十兩?雲掌櫃,不是說好了五十兩嗎?怎麽多了十兩銀子?”
“沒錯,是六十兩。”雲掌櫃看出秀姑臉上的疑惑,含笑解釋道:“你的百壽圖出乎意料的好,王太太說等她給王老太太獻禮時,一定能拔得頭籌,所以多付了十兩。”
在富貴人家眼裏,面子比什麽都重要,金銀反而次之,尤其是王太太可以預料到這幅百壽圖一定會豔驚四座,所以十分喜歡。
“不僅如此,我送百壽圖的時候,正好王太太的女兒在場,正和王太太挑選門下金匠送上去的首飾,見這幅繡圖讓王太太滿意,就給了我一件首飾,讓我交給你,算是謝禮。”
其實是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見到繡圖後很滿意,于是問起秀姑的家庭,聽說她家境普通,又被夫家休棄,每日爲生計奔波,最近剛剛定了一門親事,在家中待嫁,王大姑奶奶就順手打賞了一件首飾,隻是他是生意人,知道如何說話比較順耳。
秀姑怔然,冰雪聰明的她立即明白了。
雲掌櫃遞給她的是一支金簪,金子很軟,所以這支金簪的簪身并不是赤金,應該是赤金和其他金屬混合在一起的合金,硬度達到簪發不會變形的程度。即使如此,它比銀子仍貴重許多,尤其是簪頭焊接着一朵金絲編織的牡丹花,花瓣層層疊疊,枝葉托底,相當逼真傳神,别緻而典雅,沒有半分俗氣,其工藝之精巧,實在讓人歎爲觀止。
這支金簪漂亮得幾乎可以當藝術品了!
累絲,一種傳統的黃金工藝。
秀姑随師父學習刺繡時,并不是隻學刺繡,在學習的過程中,她還要學習配色、配飾等等,而飾物自然涉及到了古往今來許多珠寶首飾的知識。
這支金簪的分量并不重,所用的赤金不足一兩,但是它的價值卻在十兩白銀以上。
它的貴重在于工藝。
王家,必定不是尋常鄉紳之家,秀姑突然有這種感覺。
門下金匠做的首飾僅僅是一支打賞的金簪便已如此講究,那麽他們自己佩戴上身的呢?這可不是一般金匠能擁有的手藝。尋常百姓所佩戴的首飾較爲簡單且粗糙,單是金飾已經彌足珍貴,哪裏還會在意俗氣與精巧的天差地别。
張家小定下聘的金首飾款式就相當簡單,貴在分量不輕。
“雲掌櫃和王家有生意往來,下回替我多謝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爲免金簪上的牡丹花受到擠壓而變形,秀姑将其仍舊放回原來的長條錦匣中,然後和銀錢一起收入包袱。接下來她需要付給雲掌櫃一部分傭金,不料卻被雲掌櫃以上次她替繡莊畫圖樣底稿爲由拒絕了。
之所以是銀錢,而非銀兩,因爲除了百壽圖所得的六十兩外,還有蘇母、蘇大嫂托她賣掉荷包的錢,兩百零五個荷包一共賣了一千六百四十文。這些荷包按着她畫的新花樣繡出來,寓意吉祥如意,又值年下,每個荷包漲價兩文,算是相當大的收獲了。
“行,我不會忘記,一定替你帶到。”雲掌櫃有預感,他們還會和王家在刺繡上有來往。
本地民風淳樸,家家戶戶種一點棉花,卻很少有人會紡紗織布,頂多會紡線,懂織布的人很少,也不及江南山清水秀,盛産絲綢,所以刺繡在這裏并不盛行,刺繡好手不多,而秀姑的繡品在江南刺繡中都屬于上等。
見秀姑已有離去之意,雲掌櫃連忙問出自己的問題,“秀丫頭,你有什麽打算?我記得上回你買了白绫、白絹,是否繼續繡圖?如果繡的話,繡什麽圖樣?幾時能繡好?”
見識過百壽圖後,雲掌櫃有了主意,與秀姑合作,秀姑繡圖,他買好木頭請府城的名匠精雕細琢,做成屏風,或是挂屏,或是插屏,或是曲屏、或是炕屏,價格翻幾倍不止。
雲掌櫃從前在府城的大戶人家做工,知道大戶人家的排場。
秀姑當然明白繡圖如何賣掉才能讓自己獲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她沒有斷然拒絕雲掌櫃的想法和打算,笑道:“針線活兒做久了,容易傷眼睛,若非實在缺錢,我不會這般急于賣掉繡圖。再過幾日就進臘月了,天寒地凍,手腳冰冷,活計做得慢,所以近兩三個月我沒打算繼續。當然,雲掌櫃您放心,如果我繡圖的話,一定先跟您打個招呼。”
“你不繼續了?”雲掌櫃大失所望,他以爲秀姑一定會乘勝追擊。
“不,刺繡仍舊是我最喜歡的,隻是目前不打算繡圖。您知道,若繡一幅大圖費朝夕之功,沒有一年半載根本完不成。這次的百壽圖能在一個多月内繡完,多虧了我娘和我大嫂幫我磨針、擘線,甚至不讓我做家務。以後,可不會這般清閑了。況我在家待嫁,不宜出門。再說,世事無常,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會如約繡完。”
雲掌櫃雖仍舊十分失望,但對于秀姑的承諾卻覺得高興,畢竟秀姑說好了所有的繡圖都經過他的手出售,絕不會考慮其他人,不管是合作還是抽成,他都能賺錢。
秀姑買完東西和蘇大郎回到家中,家裏大人不在。
老蘇頭和蘇父去看地了,他們家攢了一年的錢,打算再置辦兩畝地,蘇母串門,蘇大嫂因爲母親生病,回娘家探望,已經去了好幾天未歸,所以家裏隻有滿倉和壯壯兩個娃兒煞有其事地教糧山和添福念三字經。
“滿倉和壯壯都好乖,姑姑買了好吃的,快來吃。”秀姑打開包着桂花糕的油紙,一人分了兩塊,再一人分一把糖,然後把其他的東西收進自己房中。
“謝謝姑姑!”滿倉大聲道謝,壯壯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秀姑喜歡壯壯的乖巧,說定親事後,白天老張和張碩忙于殺豬賣肉,就把壯壯托在他們家吃飯,晚上接他回去,父母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張家送壯壯來時,送了一袋面,另外,三不五時地送些豬肉下水骨頭,說是壯壯的口糧,誰都明白這是送給蘇家的。
秀姑回來時已是午後,看天色不算太晚,檢查完兩個娃兒的功課,便燒了一鍋熱水,脫掉滿倉兄弟三人棉衣外面罩着的衣褲,和着皂角粉浸泡在木盆裏。
“壯壯,把你的衣服脫下來我一塊洗。”
“哦。”
秀姑喜歡幹淨,最看不過邋遢,房間院落始終保持整潔,衣服洗得很勤快。滿倉兄弟幾個有衣服可以換,濕衣服晾在院中繩索上即可,壯壯卻沒有可以更換的衣服在蘇家。
秀姑便燒了火盆,罩上竹罩籠,将壯壯的衣服搭在上面,很快就烘幹了。
壯壯知道秀姑即将做自己的娘,他對生母的記憶早就湮滅于歲月中了,而秀姑溫柔體貼,她的出現,讓壯壯感受到了母親的關懷,所以和秀姑十分親近。
老張和張碩送壯壯過來,其實就是讓他們培養感情,對于目前的進展相當滿意。
傍晚時分,老蘇頭和蘇父回來,不住唉聲歎氣。
秀姑納悶地詢問緣由,得知村中暫時沒有人賣地,唯一願意賣的地位于村東那邊,是沙頭村的,其主要去縣城裏買鋪子急着賣掉,卻是連成一片的十三畝四分地,六兩一畝,包括地裏的莊稼,一共八十兩四錢銀子,誰知人家不肯零賣,老蘇頭和蘇父覺得非常可惜。
那塊地很肥沃,可以種一季麥子、一季玉米花生大豆棉花等等。
田地出乎意料的便宜,最好的良田從來沒有超過七八兩銀子一畝,前朝亦如此,開國的二十年裏,江山初定,地價甚至低到二三兩銀子一畝,近來頗有上漲,亦不過五兩上下。
一定有人問既然地價這麽便宜,爲什麽不多買一些,畢竟一個壯丁做工的話,一天可以拿到五十個大錢,就像蘇大郎一樣。
要知道,擁有土地的百姓本就不多,大多良田爲權貴所占據,就是年年風調雨順,地少,夠糊口的百姓僅是少數,大多和沒地的一樣難以果腹,加上油鹽醬醋衣裳鞋襪人情往來都是支出,而做工的卻不是日日都有活計。何況,立國二三十年來,賦稅甚重,平時地稅上交三成,有時甚至上交一半,除此之外,還有丁稅、雜稅等等,一年到頭沒有餘錢。
如此一來,糊口尚且不易,哪有錢去買地?買不到地,收入就低,收入低,自然就沒錢買地了,這就是一種惡性循環。
所以說,秀姑相當幸運,因爲蘇家有些田地,辛勤勞作,攢下了一些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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