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裏除針線衣服以外,沉甸甸的九十串銅錢以及一個梳妝匣、一個針線包放在其中。
銅錢是秀姑私房錢中的三吊和陪嫁的六吊壓箱錢,百文一串,十串一吊,一吊錢足有十幾斤重,秀姑懶得掂量,數清後打開梳妝匣。
小菱花鏡、梳子、篦子、大小抿子一應俱全,還有一些銅簪、木簪、荊钗、頭繩、絹花、香脂,最貴重的是一根銀簪和一對銀镯、一對金丁香。簪子和镯子和秀姑現在戴着的銀丁香一樣,都是秀姑的嫁妝,金丁香卻是新婚時周惠攢錢給秀姑買的。
周惠對秀姑還是不錯的,但是再好也沒有用,抵不過父母之命。
秀姑突然想起了陸遊,和表妹唐婉感情深,最後還不是聽從母命休了唐婉,隻留下一曲钗頭鳳留給後人歎息。
這是封建社會的常态麽?
周家共有四子三女,且未分家,周母待兒媳們刻薄,包括嫡親的外甥女秀姑,規定所有人的收入都歸入公中,不允許任何人留有私房錢。
原身的兒子夭折,生病時請大夫吃藥,周母又罵罵咧咧,說原身嬌氣,花錢太多,不如省下來給周父買紙筆。
周父屢試不第,現在依舊年年參加鄉試。
原身氣不過周家不人道的規矩,每次做針線活賣的時候,都會悄悄扣下三分之一藏起來,下剩的錢才交到公中,免得吃藥做事回娘家手裏沒錢,得看公婆的臉色,哪裏想到此舉竟導緻了今日的局面。
原身她自小随祖母學得一手好針線活兒,每年忙完家務做一些手帕、荷包、香囊、扇套等針線活兒送賣到縣城裏的繡莊,很受雲掌櫃的青睐,一個月多則賺一吊錢,少則六七百文,幾年下來私藏了不下二十吊錢。
也就是說,周家發現的私房錢隻是一部分而已,另外一部分秀姑換成了碎銀子,一共十兩,銀子體積小,她自己藏得隐秘,分别縫在棉襖棉褲裏,幸虧如此,才沒被發現。
這些銀錢東西現在都便宜她了,手裏有錢心裏不慌,沒病沒痛的話,這些錢足夠她花上二三年。秀姑暫時松了一口氣,随即,微微生出幾分歉疚,畢竟她不是原先的秀姑,用秀姑留下來的嫁妝和私房錢,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至于以後,她還是繼續做針線活兒賣吧!
秀姑在穿越之前,學的就是專業的刺繡、裁剪。
她出身農村,家境貧寒,十歲前在家務農,對于農活了解得比較透徹,七歲開始學刺繡,直至穿越前,足足二十一年,掌握了至少三個流派的技藝,數百種針法。
秀姑拿起原身繡的手帕和荷包,算是十分精緻且上乘,不過比自己要差些。
自己有一技之長,好好努力,日子應該會過得不錯。
重新鎖上箱子,并沒有拆開棉衣找銀子,秀姑整了整衣服,理了理頭發,緩緩地走出東廂房,望向水洗一般的碧空,偶爾掠過一片白雲,如同自己的心事,飄忽不定。
沒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時代了,那就爲自己謀劃一個将來。
她很現實,遭此大難,依然能靜下心。
“大嫂,讓我來洗。”蘇大嫂正在井邊汲水,井邊放着木盆,盆裏是用過的碗筷,秀姑走過去幫忙把水倒進木盆裏,蘇家上上下下算上秀姑一共九口人,老蘇頭、蘇父、蘇母和蘇大郎一家五口,單是碗筷就是九副,不算盛菜的盤子。
“那好,你洗碗,我去刷鍋,順便用刷鍋水燙豬食。”蘇大嫂提着水進廚房,緊接着提醒道:“秀姑,洗碗水倒進潲水桶裏,燙豬食時兌進去。”
“知道了。”
在鄉村人家,刷鍋水和洗碗水舍不得扔掉,水裏多多少少有些飯菜的殘渣,大多用來喂豬,蘇家養了好幾頭豬哩!
秀姑本身就是農村娃兒,又接收了蘇秀姑的記憶,當然知道這些。
農家飯菜油水少,很容易就洗幹淨了。洗完碗筷,第一遍的水倒進潲水桶裏,接着又清洗兩遍,這些水沒有殘留渣滓,就不用倒進去了。
秀姑捧着碗筷走進廚房,與此同時,蘇大嫂也刷好了鍋,刷鍋之前她在竈下添了幾把火,刷鍋水燒開,滾燙地倒在旁邊的豬食桶裏,兩個桶裏各裝了小半桶混在一起的麥麸、麥糠、米糠、紅薯皮和一把切碎的豆餅,順便整理好了竈台上的油鹽醬醋。
和好豬食,姑嫂兩個擡到豬圈倒進食槽裏,幾頭肥豬立即沖上來埋頭大吃。
看着膘肥體壯的四頭豬,蘇大嫂滿臉歡喜,側頭看着秀姑,“秀姑,咱們家的豬長得胖吧?一頭足有一百多斤,再過兩個月長幾十斤,能賣個好價錢。阿爺說了,咱們家的豬等到快過年的時候賣三頭,殺一頭。”
“那可好,又能過個油水豐足的好年。”
“是呀。”
蘇家日子寬裕,待家人也就不吝啬了,這是很好的一種态度。
喂完豬,緊接着又拌了些食料,喂給雞鴨鵝。
蘇家不僅養了豬,還有一群家禽,三十餘隻雞,二十餘隻鴨,七八隻鵝,圈在豬圈的隔壁,每天喂得半飽,然後放出院外,去河裏河灘草叢中找尋草籽來吃。
打掃完院中的落葉,所有的家務塵埃落定,姑嫂二人一起走進上房。
見到秀姑,蘇家上下都非常高興。
蘇母拉着女兒說話,聽蘇大嫂說秀姑幫她刷鍋洗碗,心中一寬。
他們被秀姑自缢給吓着了,秀姑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日夜都有人看着她,生怕她再尋了短見,如今她願意幹活,是不是說明死志已消?
蘇大嫂向三個兒子使了個眼色,三人猴在秀姑身上,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往事。
望着堂屋中其樂融融的氣氛,老蘇頭很是滿意,看見秀姑略顯憔悴的姿容,又忍不住深深地歎息,暗暗埋怨周家太過無情。
老蘇頭有四個兒子,除去過繼給蘇三爺的蘇葵外,還有十一個孫子,孫輩中年紀最大的是蘇大郎,最小的三歲,卻隻有兩個孫女。
男多女少,孫女的存在益發珍貴了起來。
秀姑是蘇家的長孫女,自小乖巧伶俐,勤勞樸實,不像老三家的翠姑那麽好吃懶做,因此老蘇頭跟疼孫子一樣待她,基于對讀書人的敬重,給她擇了村裏唯一的秀才家做夫家,周惠兄弟随父也讀過幾本書,沒想到最終落得如此下場。
老蘇頭愧疚不已,決定過一年再給秀姑找人家,總不能年紀輕輕地就守在家裏。
寡婦都能再嫁,何況秀姑僅是被休回娘家而已。
等到流言平息了,沒人記得了她被休的來龍去脈了,說親也容易。
因爲秀姑剛回到娘家又尋了死,所以老蘇頭的打算并未告訴兒子和媳婦,想等到合适的機會再提出來。
秋末沒有農活,很是清閑,蘇家人卻忙得很,說了幾句話就散了。
老蘇頭去放牛,順便把雞鴨鵝都趕出去,蘇父接了木匠活,在院子裏忙活,蘇大郎則去縣城裏做工,中午不回來,臨走前,包了四個卷着鹹菜和大蔥的煎餅。
周家是耕讀之家,秀姑随着周惠認得幾個字,知曉外事,從記憶裏發現此處和自己的家鄉一樣位于蘇北地區,大青山村隸屬彭城的桐城,彭城是府城,桐城是縣城,朝代是繼明朝、李自成之後的大華朝,而非清朝。
在這裏,夏收麥子,秋收水稻、玉米、大豆、花生和紅薯等等,飲食以面食爲主,饅頭、卷子、煎餅、烙餅、面條、花卷、餃子,花樣繁多,不一而足。
爺們走後,剩下蘇母、蘇大嫂和秀姑都坐在院落裏做針線。
蘇母和蘇大嫂縫補爺們的衣服,秀姑拿了針線筐出來,針線筐裏放着不少繡線和零碎綢緞,她選了一塊一尺見方的紅綢子繃在繡繃上,打算繡一路連科。
她不能坐吃山空,原身留下了賣針線的路子,以後還可以繼續賣,她依此賺錢,攢的多了,就把秀姑留下來的錢補貼蘇家,自己心裏好過一點,她不想在蘇家白吃白喝,也不想心安理得地花掉秀姑留下來的那些錢。
師父是松江顧繡的傳人,紅樓夢原著裏的慧紋其實就是脫胎于顧繡,每一位顧繡傳人都有相當高的藝術成就,學刺繡之前,先學繪畫,大部分人選擇勾勒名家畫作爲底稿,刺繡之際不但要求形似,還要求神韻兼備。
師父她老人家曾經說過,自己天生就是一雙繡花的巧手,因爲她心思純淨,沒有雜念,兼胸中有畫,所以下針如下筆,有靈性。
“秀姑,你的繡工比以前更好了,這是什麽花樣?”
鄉下的繡花樣子很少,秀姑勾勒出底稿,隻繡出寥寥幾筆,僅有一點雛形而已,足以讓蘇大嫂十分驚歎。
“這是一路連科,寓意好,應該能托雲掌櫃賣出去。”
雲掌櫃的繡莊是縣城裏最大的一家,有門路,縣城裏的大戶人家都去他的繡莊采買綢緞繡品,秀姑的針線一直都挺受歡迎,賣得很好。像她今天起針的這副繡圖,别的繡莊賣不動,雲掌櫃卻可以。不過,秀姑寄賣的話,雲掌櫃會抽走二成傭金。
不知不覺,大半個月過去了。
蘇家風平浪靜,秀姑和蘇家人相處得很好,每天和蘇母、蘇大嫂一起洗衣服、做飯、喂牲畜,忙完了家務就在屋裏做針線帶侄子。他們都是厚道人,彼此體諒,幾乎沒有嫌隙,雖然每天都是粗茶淡飯,日子卻過得有滋有味。
沒有人嫌棄秀姑,誰都沒有。
秀姑心裏很感激,下定決心要好好過日子,一定要比在周家過得更好。
抓了幾把麥麸,混着剝掉不吃然後切碎的菜葉子,加了一點水攪拌均勻,端到雞圈裏喂雞,見到蘇母喂好了豬,秀姑連忙開口道:“娘,什麽時候趕集跟我說一聲。”
在這些日子裏,她攢了不少做好的針線,她做活又快又好,加上秀姑之前做的一些活計,約共四五十件,該是去賣掉的時候了。以往在周家,都是十天去縣城裏一次。現在她有一個月沒有去,手裏的繡線和布料都用完了,再不去的話就沒有針線可做了。
另外,她必須爲自己存下一筆錢。
“明天進城,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把我和你大嫂做的針線一塊賣了。”
“那好,我今晚收拾好。”
因是深秋時分,秀姑并沒有做扇套,隻做了手帕、荷包和香囊,另外打了一些精緻的結子、絡子,分開包好,一同裝進包袱裏,這些都是原身慣常做的。
至于一路連科圖,她還沒有繡好,暫且放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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