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突然的嘔吐,我從這個怪夢中驚醒過來。當時已經是傍晚7點,我媽下班來接我回家,看到我又開始發低燒,她也開始緊張起來。随後兩個人又帶我去醫院走了一遭,本來想找尹大夫,但是他不值夜班,沒辦法,隻能找别的大夫給我打了一針。
這次的發燒不同于上次。上一回常規的退燒針和退燒藥都沒有效果,但這一次倒是起效很快,打完針後在醫院觀察了一個小時後,我就退燒了。之後,我外婆強烈要求去找周先生把護身符要回來,我媽也沒有反對。媽媽騎車子帶着我回到了家,一進門我爸就埋怨她今天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還說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說。不過還是我媽的嘴快,她說:“再重要也不及這件事重要!”
我媽把我今天下午發燒的事情說了一遍,并提議趕快去找周先生把護身符要回來,我爸說道:“巧了,我也正要找周先生!”原來,廠裏的石獅子已經找到了買主,這周六就要求給人家運過去,而這周六剛好輪到我爸當班!我媽一聽,心裏直起急,說道:“躲來躲去,到頭來也沒躲過去!二十多人的運輸車隊,二十分之一的機會,怎麽就偏偏落到你頭上?他們不會是看你老實,合起夥來欺負人吧?”
我爸冷哼了一聲:“買主是一家歌舞廳老闆,本來談好是他們那邊開車來拉貨,後來不知道是聽到了些什麽,突然又改口要工廠這邊負責運輸。我們提出如果工廠負責運輸,要加價百分之二十,對方說錢不是問題,總之一定要工廠方面負責運輸。”
我媽說道:“你就這樣應下來了?”
我爸說道:“這趟我不白幹,廠長已經暗地裏應我了,幹完了這趟,等車隊調度老張退下去後,下一任調度他保幹!”
我媽嘲諷道:“是,前提是你得能活着回來!别多說了,趕快去找周先生!”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但是不管多晚,這些事情都耽擱不得。我父母騎上自行車,帶上我就出門了。
初秋,天氣已然轉涼。父母騎着自行車帶着我,乘着習習的涼風行走在月光和路燈的微光混合的光照之下。八十年代時很多生活小區裏的路面都是略顯崎岖的土路,我坐在媽媽自行車後座上,每隔一段路程就被颠簸一下。
約莫二十分鍾後,父母的自行車拐進一條小土路上。這條小土路漆黑一片,而且十分崎岖,黑暗之中隻能聽到自行車颠簸的聲音,安靜到甚至小石頭蹦起來又落到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辨。自行車向裏又行進了百十來米,總算看到了些許光亮,借着淡淡的光亮可以看清前面有個小胡同,往裏一拐,已經無路可走,這趟崎岖的旅程總算也到了盡頭。
一個孤零零的小門臉被夾在四個大花圈中間,這四個通體粉白色調的大花圈在這暗夜中分外顯眼,門口放着兩輛自行車,不遠處還能聽到兩三聲如夢呓般的狗叫。小門臉中透出昏暗的燈光,借着這燈光,可以隐約看清牌匾上寫着四個漢字:壽衣花圈。這就是周先生工作兼生活的地方。
把自行車鎖起來,走進門臉的房門,能隐隐約約聽到裏面有聊天的聲音,我爸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夜晚十點半了,這麽晚的時間還有客人登門?
我爸上去敲門,沒幾秒鍾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是周先生,他依舊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頭發好像比上禮拜看見他的時候更加蓬亂了,眼圈紅紅的,好像好幾晚都沒有睡好的樣子。
他看到我們,表情略顯驚訝:“這麽晚了,有事嗎?霍,一家三口都來了呀,來,快進來。”
他把我們讓進屋子。屋子空間不大,頂多三十平米。燈光很昏暗,天花闆上吊着的破燈泡估計連一百瓦都沒有。正對着我們的牆上靠着一個大花圈,兩邊是金童玉女兩個紙人,貨架子上雜七雜八地擺放着紙元寶,陰票等東西,這麽些死人用品,在昏暗燈光的映襯下,更是增添了些許詭異的氣氛。
盡管我們的深夜突訪讓周先生有點猝不及防,但也絕對沒有他屋子裏坐着的另一個人帶給我們的詫異程度更大!
除了沒有穿白大褂外,這個人的各種特征都說明他就是尹大夫。
周先生看到我們一家三口詫異的眼神,笑了笑說道:“我想這位是誰也不用介紹了,大家早就很熟了。”
尹大夫坐在椅子上,沖我們點頭微笑了一下,說道:“各位好,我叫尹順平,和這位周海正先生是老朋友了。”
一個做死人生意,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老朋友?合理嗎?不合理嗎?其實仔細想想也說得過去,醫院畢竟是絕大部分人生命中的最後一站。
“來,坐。”周先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了一把椅子,一個小馬紮過來,“不好意思,實在沒有富裕的。來,孩子坐床上吧。”周先生把我讓到一張床上,估計就是他平時睡覺用的。
我爸剛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原來你們二位早就認識?”我媽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搶救辰博時尹大夫好像特意讓我把周先生找來。”
周先生一邊倒水,一邊笑着說:“我們二位的事情說來話長,不過你們這麽晚過來,有什麽事情嗎?”
我媽這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周先生,請問我們辰博身上一直帶着的那張黃符紙,您作法作得怎麽樣了?”
“黃符紙?”周先生一聽這個,閉上眼睛掐着指頭算了兩下,睜眼後說道:“還不夠七七四十九啊,這不剛過十五天嗎?”
我媽把我今天下午又發燒的事情跟周師傅說了一遍,周先生說道:“發燒有兩種,一種是陰火熾盛,還有一種就是普通傷風,如果是邪門的燒,那麽退燒針和退燒藥根本就不會起作用,就如同辰博住院時發的燒,如果普通的藥物能起用,那就說明不是邪門的燒,我看你們最近神經崩得有點太緊了,其實沒必要,依我看,這次發燒就是普通的傷風感冒。”周先生說完,看看旁邊坐着的尹大夫,繼續說道:“專業的在這兒呢,要不讓他給說說。”
尹大夫站起身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說道:“我看各位不必太擔心,孩子現在體溫很正常。”
我媽聽到他們都這麽說,也不好說什麽,一副心理矛盾,又欲言又止的樣子,周先生似乎看出了我媽的心思,笑着說:“如果實在太擔心,符紙可以現在就給你們。”
我媽說道:“可是還不夠四十九天啊,這不剛十五天嗎?”
周先生轉身回去,在一堆雜物中翻找着什麽,一邊翻一邊說:“四十九天隻是一個比喻性質的說法”,他翻出了那張皺皺巴巴的黃紙,繼續說:“幹我們這行的,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這些數字時長挂在嘴邊,但說實話這些都是虛數,實際上哪有那麽準?”說着,他把黃紙遞給我媽:“我已經弄好了,您看背面。”
我媽接過黃紙,看了看背面,問道:“這是什麽字?”
我也從床上起來,纏着我媽要看那紙上到底寫了啥。隻見黃紙背面畫着一個紅色的符号,這個符号由上下兩個漢字組成:上面一個品字,下面是一個淼字。
周先生解釋道:“你們看,癌字,一個病字旁,裏面是三口爲品,下面一個山,這就是三口吞山,說白了,三張嘴都吞不下一座山,要被活活噎死。五行中土氣太旺,所以要用強水來反侮,所以我就畫了一個三口吞三水,噎着了可以用水來化。”
我爸疑惑地問道:“就這樣嗎?”他原本對周先生還算比較信任,但聽了這個解釋,也忍不住泛起疑慮,我媽就更不用說了。
周先生笑笑說:“呵呵,不是有句話叫大道至簡嗎?您别看這隻是一個簡單的符号,上面可是有我排布的氣場。還有一點很重要,防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我的修爲遠遠不及我師傅,我作法的符咒每一個月就需要補充一次能量,所以這張符咒每個月我都得拿走一次。”
好麽,看來今後我們家就算和這個周師傅貼上了,難不成從現在開始直到我三十歲,每個月都要帶着水果點心上一次門嗎?再有一點,三十年,到那時候老周你是不是還健在都是個問題啊!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現如今還有一件要緊事。
我爸說道:“我們廠石獅子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今天是周三,這周六的時候我們廠門口的兩隻石頭獅子要出貨,那天剛好是我當班,我怕。。。”
周先生聽了這個,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問我爸:“非你不可嗎?”
我爸點點頭,說道:“幹完這趟我還能升官。所以,還請先生您。。。”
周先生一下子變得焦躁起來,眉頭緊鎖,開始在屋子裏四處踱步,把一串紙元寶蹭到了地上也不去撿起,本想從兜裏摸出一根煙抽,但估計是看到屋裏全是紙制品,又放了回去。
我爸看到周先生一下子變成這樣,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問道:“周先生莫非是有什麽難處?事成之後,我保證。。。”
周先生揮起一隻手,說道:“打住!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說完又開始繼續踱步,還不住地跟尹大夫交換着眼色。
尹大夫站起來,說道:“好晚了,我看你們還有事,我就不便多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周先生趕忙跑到尹大夫面前一把攔住,說道:“别走,你可不能走!這事兒你也有份!”
尹大夫一看推脫不掉,歎了口氣說道:“唉,早知道就不摻和了!”
看着他們的種種表現,我們一家人都感覺一頭霧水。
小小的屋子裏沉默了下來,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天花闆上垂下來的破燈泡發散出幽暗的燈光,把周圍那些紙人,紙馬,紙元寶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黑影映在地上,氣氛尴尬而緊張。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鍾,尹大夫才緩緩地說道:“要不,告訴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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