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用他們吃飯的三小時的時間，總算做了一個重大決定，把我的護身符交給周先生。周先生拿到符紙，跟我們保證一定會把我的事情負責到底，但願他說得是真的。大家又寒暄了一陣子，周先生帶着我的護身符離開了。
前兩次鬧病，護身符都沒帶在身上，今晚是護身符被合法帶走的第一晚，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很神奇的是，今天晚上大家誰也沒提看電視的事情，估計張家想看，但是有所顧忌，畢竟我講的那個夢實在是有點古怪。
我媽讓外婆回家休息，外婆說什麽也不肯。其實也可以理解，經過了我前兩天兩次的生命垂危，在這個身上沒有護身符的夜晚，外婆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沒有電視看，沒有手機玩的醫院病房實在是無聊得緊，一個屋子的人隻能通過聊天來排解這種無聊，而我爸也如他吃飯前所說，把劉叔叔過去的故事給我們講了一遍。
我爸是五零後，經曆了那個年代和上山下鄉，回城後托關系進了一個國有企業工廠，從此就在裏面落了腳。劉叔叔真名劉建國，和我爸同時進廠。
據我爸說，别看劉叔叔現在好像伶牙俐齒，開朗外向，但剛進廠那會兒是個很内向的人，不怎麽和别人說話。一開始他進的是七号車間，也就是機加車間，就是開車床生産點零件，但是動作慢，手頭子不靈活老是出廢品，經常被師傅訓斥。這麽一次兩次還行，但是時間長了，工作總是不過關，别人就要說閑話了，車間主任也就盯上他了。
一開始是各種找談話：你要好好工作啊，不懂的地方多學多問，時刻記住學徒三勤：眼勤，嘴勤，手勤。。雲雲。
但是各種談話都沒有效果，劉建國還是老樣子，可能談話最初兩天好一點，但是頂多一周過後，就又恢複成了老樣子。工廠的制度是學徒一年，在這學徒一年期間，帶徒的師傅負責傳授技能，學徒則可以遵照師傅的安排，做一些協助性的工作，或者分師傅的一些工作，但是不計入學徒的工時。說白了，就是師傅教東西，學徒白幹等于交學費。劉建國剛進廠的時候，首先進的是車工組，由一位姓陳的老師傅帶。一開始這個老師傅就對劉的内向，笨拙，領悟力差而頗有微詞，不止一次向車間主任提意見，表示不想帶這種沒有靈性的徒弟，不過全都被車間主任以耐心提點新人，鐵杵磨針等理由駁回。直到半年之後的一次，劉建國看反了圖紙，一下子幹廢了三百個零件，這下子可把陳師傅惹火了！學徒期間徒弟幹的所有工時都算在師傅頭上，幹好了算師傅的，幹壞了也算師傅的，帶徒弟有帶徒弟的福利，當然也有帶徒弟的風險。這個陳師傅貌似隻能接受福利，不願意承擔風險。
你想，這三百個工時，原本可都是屬于陳師傅的，現在全都廢了，這廢掉的工件連修都沒法修，隻能進廢品庫，所以還得爲浪費掉的料錢買單，誰來買單？當然就是工人自己了。現在不僅錢拿不到，還得往裏頭倒賠，這陳師傅氣呀，五千平米的車間廠房裏雖然充斥着各種機器的轟響，但是陳師傅大罵劉建國的聲音愣是沖破了所有機床發出的噪音，回蕩在七車間中，直接把坐在辦公室裏吹電扇的車間主任都引了出來。隻看到劉建國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都說車間裏的工人老實巴交，是最好打交道的一類人，其實說實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不論是哪個職業都逃不開這個鐵律。在工廠裏當學徒，真的有當學徒的苦楚。你表現太爛不行，你要是太爛，那師傅就瞧不上你，不僅光廢活兒不說，還給他丢人。你表現太好也不行，不有一句俗話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嗎？如果你表現得太過機靈，一開始師傅可能會很喜歡你，但是時間久了，他就會刻意提防你，你但凡出一點小錯兒，就會被他拿去大作文章，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敗壞你的名聲。總之，就是你太差了就被嫌棄，你太好了就會被敗壞。
車間主任知道，陳師傅這一大通發作，其實有一多半是沖自己來的。就是怪他把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徒弟讓他帶，看現在的情形，恐怕是真的帶不下去了。于是主任就和車間裏的各個班組組長談，看看有誰能接收這麽一位不會跟人打交道，幹活又笨的學徒。主任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劉建國調到了銑車組。
其實說實話，人擅長的方面是以行業類型來計的，一個學生如果數學好，物理化學也差不到哪裏去，一個工人如果幹不好車床，那麽車銑刨磨也就都夠嗆。記得前陣子有個很火的電視劇《士兵突擊》，大體上講的就是一個diao絲逆襲的故事，可是，在逆襲的過程中，這個diao絲的周圍竟然圍繞着n個充滿閃光點的角色，他們爲了成就這個diao絲，替他擦屁股，攬責任，開小竈，甚至犧牲自己的職業前途！可惜這種故事也隻能發生在電視劇中，現實中的故事則是：沒有人會花費時間和成本在這麽一個沒有靈性的學徒身上，劉建國名義上是到了銑車組，但是銑車組班組長****民根本就不讓他碰車，每天一開工，****民就打發他去打掃衛生，劉建國就這麽在銑車組渾渾噩噩地幹了小半年，拖地，擦車，擦桌子這種雜活兒都幹遍了，銑床楞是沒碰一下！
****民就是以這種方式抗議車間主任把這麽一盆髒水潑給他。
後來，劉建國因爲在已經被堵的茅坑裏尿尿崩到了一個孫姓的電工被那個電工一通臭罵，甚至都快動手了，車間主任出面才算沒有打起來。國有企業的一大好處就是不會随便開人。你就是再差勁，總會有一個崗位接住你。劉建國已經混到了這種地步，車間主任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就跟上面打報告，表示劉建國沒辦法勝任機加車間的工作，不久，上面的一紙調令就把他調到了焊接車間。
到了焊接車間，又給他派了一個師傅。這個所謂的師傅技術不怎樣，但耍點操蛋，捉弄新人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劉建國犯了點小錯誤，這個師傅就添油加醋地把這個錯誤無限誇大：你這錯誤了不得啊，今後一輩子别想翻身了，損失的錢幹脆也你擔着吧。。。趁主任沒發現趕快投案自首吧。。。這麽幾句愣是把剛學焊接的劉建國吓屁了，自己跑去跟主任承認錯誤：牛主任，我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了，求求您千萬别開我。。。焊接車間感覺莫名其妙，就去檢查，發現根本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錯誤，就對帶他的師傅說了一句：“有空捉弄徒弟不如多出幾個工時！”說完扭屁股就走，那捉弄人的師傅哈哈大笑，好像真的充滿了成就感！
一次還可以忍，可這師傅好像欺負人有瘾，尤其是這種不愛講話又不會巴結人的徒弟，更是讓這個在技術上找不到成就感于是就把腦子動在捉弄人上的焊工師傅像是找到了發洩變态情緒的玩具，時間久了，劉建國就受不了了。這次是他主動申請調離。
劉建國又被調到了磷化車間，這裏是懶人的天堂。這個車間的工作技術性相對來說低一些，每天就是把大量的零件一股腦地放到磷化池裏泡，然後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聊天打屁了，不過工資收入相對低一些。劉建國在這裏幹了有一個月，還算順利，不過好景不長，因爲這個車間的最主要的兩道工序就是投，撈，所以難免會零零散散地弄丢一些東西。有那麽一次，因爲發現零件數量有缺失，一追查，就是在磷化車間這裏丢的，然後就追查是誰的責任。本來丢零件的那天劉建國請假沒上班，但是大家愣是把責任推到了他身上，搞得他百口莫辯，最後竟然莫名其妙地賠了錢。
劉建國因爲這些事情非常苦惱，因爲和我爸住的很近，又是同時進廠，所以也隻有我爸這一個好朋友。平時兩個人一起喝酒的時候，他都把這些苦水往出倒一倒，不過我爸是司機，他是工人，不一樣的工種，我爸能做的也隻有安慰安慰而已，有時候還拉上他一起到外面去玩玩。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就是因爲玩，玩出了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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