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沒事吧!”
“快扶媽起來!”
“你是怎麽搞的,這麽不小心,把媽摔成這樣?”
“這不像是自己摔的,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啊。。。”
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就像很多電視劇給記憶閃回配音時一樣,帶着回音,而且震耳欲聾。
夜空中繁星點點且漆黑一片,完全是正常的夜空,不再泛紅。我努力想讓自己坐起來,卻發現一件十分淡疼的事情:我找不到自己的四肢。我有視覺和聽覺,但是沒有觸覺,就像被做了人彘,仿佛胳膊腿都被砍了,隻剩下個腦袋。不對,比人彘還要慘,因爲人彘最起碼還有個身子,而我當時連自己的身子都感覺不到。當然,感覺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有時候蹲久了,腿麻了,也會感覺不到,于是我想用我的視覺去尋找一下我的身子,我的四肢,卻發現我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視角!
我現在隻能看見夜空,想擡頭或扭頭,低頭都做不到,我連自己的腦袋都感覺不到!
正當我着急地想哭的時候,眼前的夜空好像開始傾覆了,它逐漸地離開了我的視野,而又有新的景象轉入我的視野當中,這些景象我十分熟悉,它們是醫院的門診樓,自行車車棚,還有醫院大門。這一切都如同孫悟空帶我飛走的時候所看到的東西一樣,隻不過看不到那些火紅火紅的花了。
“快,快去搶救室!”這是我外婆的聲音。
“媽,您慢點,把衣服卷起來給我拿着。”這是我媽的聲音。
雖然沒有身體,但是我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視野内的東西開始扭曲了,我看到的所有東西都開始扭曲變形,就如同映照在哈哈鏡中一樣。
“小心,博青,你先順梯子下去,在下面扶一下咱媽!”這是我舅媽的聲音。博青是我舅舅。這些聲音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但眼前的景物依舊扭曲,不僅扭曲,還在晃動。
我逐漸熟悉了這種感覺,就是那種被人拖着,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完全沒辦法自主的感覺。
“辰博的魂魄就在這衣服裏,你們給我好好拿着,把衣服展開。”又是外婆的聲音。
又是一陣劇烈的視覺扭曲,我又恢複了正常的視覺,這裏是住院部走廊。而我正在向前移動,我可以通過餘光看見左右兩側是爸爸,舅舅舅媽,前面是外婆。
我就這麽在醫院的長廊裏移動,當速度突變時,我能明顯察覺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向後吹或向前推,當勻速前進時,則沒有明顯的感覺,隻是看到視野中的景物在向後移動。逐漸地,我聽到了一股從遠方傳來的聲音,有男有女,同樣帶着回音:“心肺複蘇!快!”
“血壓下降!”“鋸齒狀動脈!”“。。。”雖然他們說的東西特别高大上,但從他們的語氣絕對可以判斷出,不論多麽高大上的醫學高科技都對躺在搶救床上的那個小孩子無能爲力了。
那些男男女女的聲音就是從眼前這間屋子裏傳出來的,而且有一扇門擋在我的家人和裏面的人之間。
我外婆開始揮起拳頭砸門,一邊砸一邊喊:“求求你們,讓我進去看一眼!”
那男男女女的聲音又從裏面傳出來:“又是那老太太,真是讨厭!”“什麽事也不頂就知道添亂!”這兩聲厭煩的聲音是女人的聲音。
“阿姨特别愛自己的外孫子,要不咱通融一下?”這是那個在我們病房蹭電視看的護士的聲音,我能分辨出來。
“我去把他們趕走!”又是一個女聲。
“你回來!”這次是一個铿锵有力的男聲。
“尹大夫。。。”
“打開門讓他們進來!出了問題我負責!”還是那個男聲。
門打開了,我被一股力量向後猛推了一下,然後眼前的景物迅速後移。我看到了各種醫療器械,顯示屏上顯示着一些波形,一個身材高大的男醫生站在搶救床前,周圍有五六個女護士,其中一個還在我們病房蹭過電視。
搶救床上躺着的是一個小孩子,戴着呼吸機,身上貼着好多塑料片,從塑料片中伸出很多電線,連接到各種我叫不出名的儀器上。那個小孩子就是我。
我感覺到我被一股力量推到空中,我以一種俯視的視角看着下面躺着的自己,然後他迅速占據了我的全部視野,我随後就聽見“嗡”的一聲,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再度恢複了意識,感覺到全身一陣脹痛,并且口幹舌燥,極度缺水。與此同時,一股涼氣從胸口直奔喉嚨,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醒了醒了,孩子醒了。。。”棉簽沾水,呼吸監控。。總之我這是被折騰第二遭了,張遷葉承諾的那三個雞腿也泡湯了,因爲我今天還要繼續吃流食。
早晨7點。病房。
病房裏,張遷葉的父母來了,準備把張爺爺換回去。張爺爺一邊吃早餐,一邊對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講昨晚關于我的一夜驚魂,他們聽得也直瞪眼,還時不時地詢問我父母關于我的狀況。病房外,忙了一夜的外婆蓋着一件軍大衣睡着了,平時風風火火的她總算能安心休息一下了。摸摸褲兜,那張皺皺巴巴的黃紙符總算還在,拿出來一看,我震驚了。
原來上面寫着三句話,現在隻剩下兩句了。第一句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這代表第一劫已經過了嗎?
劫?三劫?我記起來了,昨晚做的那一個長長的怪夢,那個小老頭告訴我一長串的東西,我必須要趁自己記憶清晰的時候趕快告訴家人。
當時的我依舊十分虛弱,但還是掙紮着想開口說話,父母看到了,趕忙阻止,我媽說:“上午先睡一覺吧,有什麽話下午再說。”說着,就用棉簽沾了水給我抹。
張遷葉的爺爺要回去了,臨走前過來跟我們托付了兩句,大概意思就是要好好照顧孩子,千萬别亂吃東西一類的。
我爸也說要趕到單位看看,因爲昨天隻請了一天假。因爲當時沒有手機,好多當今一個電話就解決的事情當時辦起來都特麻煩。
早晨8點。醫生們開始查房,我外婆也醒過來了,因爲醫院食堂的早飯已經賣完了,所以去外面攤煎餅果子去了。
昨晚負責搶救我的尹大夫走進了病房,他大約34,5歲,身材高大,足有1米8,不過相貌平平,戴一副眼鏡,說起話來挺随和,一看就是那種放到知識分子堆裏認不出來的類型。跟随他的還有另外一個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女醫生,約莫也有30來歲。
他一進來就問:“孩子情況怎麽樣?”
我媽回答:“目前爲止還可以,就是不知道将來怎麽樣,說實話,昨晚那一下子把我們都吓死了。孩子他姥姥六十多了,心髒也不好,真經不住這麽折騰了,大夫您一定要好好給看看,孩子這到底是什麽毛病啊?”
尹大夫笑笑說:“這孩子的病例确實有點特殊,我昨晚沒睡覺也沒回家,您孩子搶救過來以後我就去寫報告了,今天就上交,必須要好好觀察,以防萬一,全套檢查都做一遍,費用方面我們會盡最大努力減免,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
我媽謝過大夫,大夫又接着問:“阿姨呢?”我媽說她去攤煎餅了,一會就回來,尹大夫又扭過頭對那個女醫生說:“阿姨昨晚在咱住院部房頂折騰到半夜,最後那一下子還真把孩子救回來了。”說着,又對我媽說:“對了,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我們院心理科的楊大夫,她對親情,愛情等心理影響對病人康複進程這一塊特别感興趣,今早來上班,我把昨晚的事情跟她講了講,她要求一定要過來找你們談談。”
我媽和楊大夫互相問了好,楊大夫接着問:“昨晚那位阿姨是怎麽弄的?”
我媽告訴她,昨晚老太太站在房頂,不停地搖我的病号服上衣,還喊我的名字,過了半個小時,沒有任何征兆地忽然就後仰過去了,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一樣,然後她立刻就拿着那件上衣去砸搶救室的門,按照規定搶救過程是絕對不可以放病人家屬進去的,尤其是這種危重病人,但是尹大夫當機立斷,讓護士把門打開讓老太太進去,然後老太太進屋後把那件衣服一下子蓋在我身上,然後,我的各項生理指标竟然從那時起就開始恢複正常了!
楊大夫聽得張大了嘴,就在這個時候我外婆攤煎餅果子也回來了,看見兩個大夫,先是好一通感激,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楊大夫說:“其實也不全是大夫的功勞,您最後一刻關鍵的那一下,是親情的偉大力量喚醒了您的外孫子。”
我外婆可不同意這種說法,她說這是過去他們農村的土法,叫做招魂術,如果有誰丢了魂,用這法子就能把魂找回來。
那個心理科的楊大夫顯然不信這種說法,隻見她聽到招魂術這三個字以後,嘴角稍微上揚了一下,好像要笑,但還是保持了克制,說道:“可能有招魂的原因,不過我想更主要的因素還是在于您對孩子的那種強烈的愛的信念。。。”
當時我處于瀕死深度昏迷狀态,外界什麽刺激我基本都沒有反應,我就不明白這信念是怎麽把我救回去的?招魂術成功和信念挽救生命到底哪個更唯心?
尹大夫對楊大夫說道:“小楊,其實也不能完全用心理這方面來解釋,畢竟現在還有很多東西是科學沒辦法解釋的,錢學森不都說過嗎,人體是一個複雜的巨系統,人體科學的奧秘還有很多我們都沒有探索明白。。。”八十年代,那是一個神奇的年代,當時中華大地上下都刮起了一股妖風,各路大師層出不窮,他們号稱能耳朵聽字,徒手滅大興安嶺大火,改變分子結構等等。。。
其實說實話,不要說什麽人體科學了,就是那對石頭獅子,那幾起詭異的車禍,車間裏的連續死亡事件,就夠科學喝一壺的。
病人和大夫聊得還算融洽,病人得病,大夫搶救得力,挽救生命,這應該算是任何一種醫患關系中最理想的那一種了。直到那個姓尹的大夫要看我的黃紙符。
尹大夫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看看您常說的那張黃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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