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河北省省會石家莊市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父親是本地一所國有企業工廠的運輸司機,母親是本地一所紡織廠的車間主任。
我媽告訴我,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外婆曾經拿着我的生辰八字找人給我算過命,那個算命先生說我這輩子裏有三劫,隻要能平安度過,今後必會有一番非凡的作爲。後來我外婆就問那個算命先生,這三劫有沒有辦法破解,那算命先生隻是說了三個字:“看造化”。
我媽家族那一系傳承,估計基因裏都有“肝火旺盛”這一條。我外婆聽了這個,哪幹呀,拽着先生非要他說清楚,那先生倒也不惱,笑呵呵地說了一句江湖騙子常說的裝逼話:“老太太莫惱,一切自有定數。”我外婆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拿出兜裏的僅存的十元大鈔就往那算命的兜裏塞,她以爲這先生肯定是想要錢。
那先生收了錢,對我外婆說:“老太太莫慌,我送您三句話,您外孫的這三劫都在這三句話裏。預防之法也在這三句話裏。”
說着,那先生就搖頭晃腦地吟唱起來:“陽火滅,陰火燒,莫叫戲文把命消。右耳背後一鼓包,陰邪惡疾膿中泡。溫室之内一獨苗,星星小火将命燎。”
我外婆聽完,嘴裏就開始磨叨,一邊磨叨一邊背誦。看着我外婆一副雲裏霧裏的樣子,那先生又說:“老太太,不消記憶,我用紙筆給您記下來。”說着,那算命先生就取出一張黃紙,拿出一本藍皮線裝古書墊在紙下,用圓珠筆在上面寫下了以上他念誦的幾句話。寫完後,交給我外婆,然後說道:“這幾句話要好好地參,參透了,您外孫自然會時來運轉。”
外婆接了黃紙,拿在眼前左看右看。說實話,其實我外婆根本不認識字,估計當時那黃紙都拿倒了。她當然還是放不下心,對先生說:“要是參不透咋辦?”
那先生看我外婆的樣子,哈哈大笑,說道:“老太太莫慌,即使參不透,您外孫的三劫我也能負責化解。”說完就開始收攤。
要說這人的心理啊,有時候就是這麽怪,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騙子,反正就是感覺交了錢心裏就踏實了。我外婆拿十塊錢就買了這麽一句不太靠譜的承諾,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工資水平是一個月就那麽幾十塊啊!
她回到家裏把這件事跟我外公一說,我外公拿出那張黃紙看了看。黃紙是一本正經,很像是道士畫符用的。但是真正的符咒,黃紙上的符号用的都是紅色的朱砂書寫,我外公看着黃紙上幾行用圓珠筆七扭八歪地寫的幾句不靠譜的文字,怎麽看怎麽不着調,心說老婆子就這麽給人騙了十塊錢,心疼啊!不過介于我外婆在家裏強大的威懾力,他也不多說什麽,十塊錢起碼是老太太的一個安慰。
當然,如今是科學昌明的時代,算命那一套也被劃歸到封建迷信的一類裏,除了老輩子人,就是我父母那一輩都不怎麽信了。這件事,除了我外婆特别上心以外,家裏的其他人根本就沒當回事,我外公對此事不怎麽表态,凡事以老婆子高興爲标準。但是我舅舅呢,也是随了外婆的脾氣,非要跟老太太杠,說:媽呀,您受騙了,這往後出門幹脆身上别帶錢了。我外婆一聽就急了,說我花錢怎麽了,這是給我外孫消災買命的錢,甭說是十塊,就是一百。。。我外婆炝火,正到興頭上,手往兜裏一伸,竟然掏出十塊錢來!
當時給那算命先生的明明就是自己僅剩的十塊錢啊!我姥姥記得十分清楚,身上帶了多少,買了半斤西紅柿,剩下十塊,最後全都給了算命先生,怎麽會?!
我外婆更加相信那個先生是個神人了,不僅給出了消災解難的法子,連錢都沒收!當然,家裏人對此不以爲然,都認爲老太太肯定是算錯了賬。
再嚴厲的父母,對自己的孫輩人都會特别的疼愛,這一點我是深深體驗到了。我外婆一輩子脾氣急躁,争強好勝,但對我真是百依百順,甚至就是爲了算命先生那幾句不着四六的話,一輩子也不認識字的她竟然拿出了新華字典,一個字一個字把那算命先生留給她的話都查出來,每天都寫一遍,然後把寫好的字的紙條發給家裏的每個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她是千叮咛萬囑咐,好像怎樣也放不下心。
我外公平時最喜歡聽京劇,就因爲“莫叫戲文把命消”這句話,被我外婆沒收了所有的京劇磁帶,不是老太太做得荒唐,而是因爲她實在太愛我。
除了她老人家的名字,這四十一個字是她這輩子唯一認識并且會寫的漢字。
我就這樣快樂地成長着,一年又一年,那三劫卻毫無應驗的迹象。除了我外婆,大家甚至都忘記了有這麽回事,直到我四歲的時候發生的一件怪事。
在我四歲那年,依稀記得這麽一件事。有一天父母帶我去看電影,等電影散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鍾了,父母騎着自行車往家走,我坐在母親的自行車的後座上,路過父親工作單位的大門口時,看見馬路上圍着一大群人,是交通事故。
父母停下自行車,扭頭往人群裏看。
隻見一輛貨運卡車停在大路上,後面的一輛轎車,車頭已經在強大的沖擊下劇烈變形,就如同被搓爛的廢紙一樣,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就停在不遠處,兩個警察正在試圖把傷者從車裏弄出來,一個警察試圖散開人群以維持秩序。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擡着擔架候在後面。
估計我媽是因爲害怕這種限制級畫面對我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就跟我爸說:“看什麽看,快走吧。”
我爸一腳蹬上車子,說:“太邪門了,今天這條街上發生了三起惡性交通事故。”
我媽說:“是有點怪,加上廠子裏上個月發生的事兒,死的人得快十個了吧。”
我父母有一句每一句地說着,而我的目光卻還被什麽東西吸引着,我一直盯着廠門口看,舍不得把頭扭過來。
我爸看了我一眼,嚴厲地說:“辰博,看什麽看,回過頭來,目視前方!”
我回過頭,對我爸說:“爸爸,給我買十袋蔔蔔星!”
我爸說:“臭小子,看電影前沒帶你吃肉包子啊!”
我說:“爸爸說話不算數!”
我爸說:“什麽?”
原來,在前兩天,我在家裏調皮,用紅蠟筆在我爸特别喜歡的體育雜志上亂塗亂畫,讓我爸給我一頓胖揍,還罵我:“你看誰家孩子像你這麽淘?”
别看我小,脾氣也挺倔,當時就要和我爸打賭,要是找到跟我一樣亂塗亂畫的,那就必須給我買十袋蔔蔔星。
我爸想起來我們爺倆的賭注了,說:“臭小子,你倒說說誰跟你一樣?”
我當時說了一句話,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但是後來一細琢磨,把我爸我媽都吓了一個魂不附體!我說:“我用蠟筆畫了兩道你就揍我,那這個往大獅子嘴上塗紅油漆的呢?”
我爸一聽,當時就楞了!他吱呀一下停住自行車,不顧我媽在前面埋怨,掉頭就往回騎,當時我們三口已經離開工廠大門口,也就是車禍現場有快一百米了。
我爸媽又騎回去,盯着工廠大門口的兩隻石頭獅子看了足足一分鍾,我爸問我:“什麽紅油漆?哪有?”
我指着石頭獅子說:“你可别想賴賬,大獅子嘴裏有紅油漆,還往下淌呢!兩隻大獅子嘴裏都有!十袋蔔蔔星!”
我爸我媽都呆住了,沉默了良久,我爸的臉色突然變白了,對我媽說:“快,快回家!”說着,蹬起車子就走。
我絲毫沒有眼力價兒,還一直叨叨那筆賭注,我爸急了:“臭小子,打你屁屁!”
天真爛漫的我哇就哭了,我媽最疼我,直埋怨我爸:“你這是幹嘛,犯病啊?”
我爸說道:“你知道什麽,咱孩子年歲這麽小就滿嘴胡說八道,将來還了得?你看咱們廠門口的兩隻石頭獅子,明明什麽都沒有,他非說有紅油漆!”
我媽說:“那怎麽了,孩子想象力豐富!”
我爸哼了一聲,說:“我看他不是想象力豐富,是眼睛太好了!”
我媽聽了這話,冷不丁楞了一下,細琢磨了一下,臉色也變了。
我父母這下子都不吵了,一陣沉默。我坐在後座上,還在因爲十袋蔔蔔星痛哭流涕,我媽一邊回頭安安慰我,一邊往家的方向騎。
車禍現場已經被甩在了後面。
晚上十點,天足夠的黑了。不遠處,幽暗的路燈燈光下,殘缺不全的屍體已經被擡了出來,這畫面不僅僅是少兒不宜,而是老少皆不宜。
在這個平凡的夜晚,不知道又多了幾個無主的冤魂在暗夜中遊蕩。
正所謂,小孩子眼明,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是小孩子的心地也十分純潔。當年的我,吃十袋蔔蔔星就能無比快樂,那明明是從嘴裏淌出的鮮血,在我眼裏也隻不過是紅蠟筆的升級版而已。
後來的我,回憶起當年的那個夜晚,真是無比慶幸當初的年幼無知。如果我但凡懂點事情,那詭異的場面就足夠讓我尿褲子,我腦補了當年的場面,簡直瘆人到極點:暗夜裏,隻有路燈的微光照射,周圍的景物時隐時現。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正準備踏上旅程,而工廠門口兩邊本該是驅邪的白色石獅子,在夜色的映襯下,白色變成了慘白,本來隻是表情兇橫的獅子頭,顯得無比猙獰,注視着已經不成形的汽車車身,而從微微張開的嘴裏,鮮血正在慢慢地向下淌。當然,這個場面,普通人是絕對看不到的,隻有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和開了陰眼的人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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