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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夫》by蒹葭妮子(作者碼字不易,請支持正版訂閱)

俞喬将謝昀和木椅扛下船之後,就推着他走,秦述和阿狸左右緊緊貼着謝昀的輪椅。

他們四人混在下船的人群中,絲毫不顯眼。

倒是秦述和阿狸表現得有些過于畏生和拘謹了。

這一路上繁華的碼頭不是沒見過,但初到楚京,秦述和阿狸最先有的,不是好奇,而是害怕和警惕,茫茫人海,喧嚣鬧市,他們卻像是幾顆砂礫混入一池珠玉當中,全然格格不入。

“我十二歲……沒‘病’之前一直住在皇宮裏,楚京算是我的家鄉吧,”

“阿喬,秦述,還有阿狸,歡迎你們到我的家鄉來。”

謝昀的聲音從遮得嚴實的黑紗下傳來,聲音不高,但那特别的音質還是清晰地傳入俞喬,以及他左右的阿狸秦述耳中,特别好聽,也特别暖心。

“不過這個碼頭我也沒來過。”

“這裏是橋港碼頭,再過去十裏會有一個更大的碼頭,一般官船或大型商船,會在那裏靠岸,”俞喬接着謝昀的話往下說,輕語介紹幾句這兩個碼頭的區别,就徹底淡了秦述和阿狸心中的惶恐。

“喬哥來過楚京嗎?”秦述轉頭問向俞喬。

也難怪秦述有此問,俞喬的淡定,可一點不比謝昀這個楚京人士少。

“沒有,不過,我在這裏有與人合作,置辦過幾個産業,”俞喬繼續推着謝昀前進,阿狸不明所以,秦述卻長大了嘴巴,黑紗下的謝昀也目露沉思。

“啊,那真是太好了,”他還以爲他們這人生地不熟的,便是安頓落腳,也要幾番波折呢。

再者,他雖未問過,但心裏一直明白,無論俞喬身上有多少銀錢,都是坐吃山空,總有花完的一日,絕沒想到,在趙國如此落魄的她,居然在這繁華京中,與人置辦了産業。

相傳楚國遍地黃金,富庶無比,這楚京随便一個小酒肆,都是日進鬥金的産業啊。

幾個産業……便隻有一個也夠了啊。

有了銀錢,秦述總算有了底氣,目光移開四處亂瞧去了。

阿狸依舊有些畏生,小爪子緊緊摳住了謝昀身上的鬥篷,謝昀瞅了一眼,就也任由他揪着,總比他挂到俞喬腿上好吧。

碼頭附近就有一個集市,集市邊的喬木旁有一排租馬車的地方,換上了馬車,就也沒耽擱,一路直奔楚京來了。

“困了,就都睡一會兒,再兩個時辰就能到,”俞喬對他們說着,躬身将一床棉被鋪到裏面去,然後轉頭看向謝昀,如果他想睡,她自是先将謝昀挪進去。

“秦述和阿狸去睡,我和你說一會兒話,”謝昀開口這麽說,目光始終不離俞喬。

秦述和阿狸對視了一會兒,就也依言,乖乖滾到了裏面,不管睡沒睡着,就都閉上了眼睛。

謝昀說要和俞喬說話,但車廂裏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安靜的。

而謝昀和俞喬兩人都沒覺得尴尬,他們都在思量各自要說的話。

俞喬抿了抿唇,正要說話,謝昀就先伸過手去,将俞喬的右手拉到他的腿傷,然後握在手心。

俞喬的手曾經也該是柔軟而溫暖的,但現在,她五指修長堅硬,因爲練劍,虎口處長了一層薄繭,再看不出這是一雙姑娘家的手了。

“很舍不得阿喬啊,”謝昀說着,輕輕勾了勾唇,在笑,卻沒有多少笑意。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對嗎?”

“當然,”俞喬點頭,從她沒收回自己的手,任由謝昀握住,就可以看出,她……一樣是舍不得謝昀的。

因爲這份舍不得,所以她才縱容了。

三個多月朝夕相處,患難與共,謝昀不知不覺間就在她心裏占據了很特殊很重要的位置。雖然這份特殊,這份重要,還不足以讓她改變原有的計劃。

“如果是阿喬,我不介意,不……應該是,我願意。”

如果利用他的那個人是俞喬,他心甘情願讓她用。

在見面之初,甚至在他“知道”俞喬的那些時候,他都沒想到,會有這一日,他會将姿态放如此之低,隻爲了讓俞喬能“用”上他。

“我知道,但,還不是時候,”俞喬輕語清晰而利落,眼睫輕顫,她沒有回避謝昀将望來的目光,無論審視或者其他。

但謝昀隻是頓了頓,就笑了,輕揚的嘴角,微翹的眼睛,會說話般的淚痣,他顯少這樣笑,但每一次都能讓俞喬看愣,即便愣住的時間越來越短。

謝昀很美,笑起來的時候,更美,他低語呢喃,“很好,這樣的阿喬很好。”

這才是俞喬總能取得成功的真正原因,她的理智永遠會告訴她,最正确的選擇是什麽。

“你不覺得我……”俞喬似被謝昀的笑容蠱惑住,又似被謝昀話語裏的信任蠱惑中,眸光微微下沉,謝昀手心裏的手也有些僵硬了。

“當然不,”謝昀肯定地道,這是俞喬第一次将她心中的猶豫展示在他面前,“你救了我,是事實,你該得,我願意。”

親近之人,如何不能用呢。

受縛于情感,大事難成。但這就說明俞喬無情了嗎。他以爲不是。她隻是比其他人都要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内心,面對她要完成的大事。

俞喬并非沒有分寸,甚至她心中的天平,比任何人都要精準,她“用”也隻會“用”她該得的那部分。但他想要的,是俞喬能不顧忌她心中的尺寸,更直白更過分些,他希望他之于俞喬,是絕對不同的。

當然,這個不同是需要過程的,是從俞喬願意“用”他開始。所以他高興,他笑了。

謝昀擡起左手,指尖輕輕落在了俞喬的額角,再是眼角,一路流連而下,終是收回手,再緊緊攥住。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卻沒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它們依舊留戀在俞喬身上。

又是許久凝滞,俞喬抽回了自己的手,簾子掀開一角,道路越來越寬,離楚京越來越近,離分别也越來越近。

俞喬回頭,謝昀就又拉過她的手去,不過這回不是握在手心,而是被塞了兩個木雕。

“這是生辰禮的回禮,”謝昀并非是優柔寡斷之人,但這份禮,卻拖到了這個時候,才送出去,“我本來想要回一半兒,但既然我們很快會再見,那就不用了。”

要回一半……他是想把俞喬的那個木雕帶走,但獨獨送了他自己的木雕,似乎意思太明顯了些。

謝昀不舍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俞喬無語又好笑,但到底沒拒絕這個回禮。

她的木雕是一少年模樣,手持木棍,身披鬥篷,謝昀的木雕卻也是少年模樣,手持馬鞭,不笑也能傾城。

“公子,城門到了。”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俞喬再掀開簾子,就是一面巨大的城牆,拔地而起,雄偉壯觀。

楚國的強大,從這城牆的建築上就可見一斑了。

“哇……”一同湊到窗邊的阿狸和秦述不覺就發出了驚歎聲。

“那裏有一個茶寮,公子幾個可以喝口茶,小人去幫忙排隊,”趕車的一個五十來歲的大爺,這往來送客的行當是十分熟練的了。

“可,”俞喬拉開車廂的門,将一些碎銀子和早在荊州城就準備好的路引戶籍交予秦述,讓秦述和他一同前往。

他和謝昀,還有阿狸則在茶寮上,喝茶坐等,視線之内,可以看到一行排隊的長龍。

到底是皇城重地,進出對于進出城的小老百姓而言,自是嚴格而繁瑣。

“這裏和阿狸以前住的地方很不一樣,”阿狸咬着點心,眯着眼睛在人群中一溜而過,最後還是落到了巨大的城牆上。

“這楚京是前朝大齊高祖遷都前的舊址上重新建設起來的,這大齊風韻隻怕不比魏都少,”後齊二十多年前徹底覆滅之後,無論北魏還是南楚,都不再避諱,甚至近來,文人學者中,還有人開始以追尋大齊風韻爲風尚。

“阿喬似乎不認同這種追尋?”

謝昀不知不覺間已經很擅長去捕捉俞喬一閃而過的情緒變化。

“那是蠢,”眉梢微微挑起,不是輕蔑更甚輕蔑,“後齊被滅,不過二十來年,一旦有任何複起,任何事端牽連,這些人再想避嫌,誰能信他。”

“何況,比對大齊舊制的傳承,楚國怎麽能和占據前朝腹地,沿襲舊制的北魏相比,”

“那阿喬以爲該如何?”謝昀又接着問。

“但就追尋正統風韻來說,難道瀝亞大陸就隻有過大齊,我以爲大齊前的大周,大虞,絲毫不遜,”俞喬有些奇怪謝昀在這個問題上的執着,不過她還是将自己的想法說出。

“再有,煌煌大齊徹底覆滅,他的舊制就已經不再适合這片土地,精華是有,糟粕更多,否則……不過重蹈覆轍而已。”

“啪啪,”兩聲,俞喬背對着鄰桌,一個農夫打扮的老者,撫掌而起,看着俞喬的目光,激賞無比,“小公子年少,卻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難得難得。”

俞喬和謝昀一同看他,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态,他摸了摸胡須,半點無聽人壁角的尴尬,“公子繼續說,老夫洗耳恭聽。”

話到這裏,也無藏着掩着的必要,俞喬就繼續往下說。

“以前人成敗論,一切長久之制,當有‘穩’和‘變’,無穩難安,無變難通,但任何事情都是過猶不及……”楚國底蘊根基太弱,而魏國卻被過往束縛住了。

俞喬回過頭來,輕抿口茶,無論那老者如何瞪眼,都沒再多說了。

“阿喬說得好,”謝昀戴着鬥笠,但俞喬卻更感覺到他在對她笑。

“讓讓,讓讓……”喊聲漸進,就有一隊玉冠錦服的少年公子縱馬而來。

“在這裏歇腳,等等李玉他們,一會兒到浮生齋,我請客!”

聲音略有些耳熟,俞喬和謝昀偏過頭去,池胥人四下觀看,正好對上俞喬的目光,他一愣,再一抖,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啃了一嘴泥。

“呸呸呸,”池胥人頓覺四肢虛浮,好似那添料臭果的威力還遺留至今。

“胥人,你怎麽了?”

他的一衆夥伴都被吓了一跳,紛紛下馬,将還腿軟的池胥人拉了起來。

俞喬和謝昀回頭,看向彼此。

“你照顧好自己,”俞喬對謝昀道,分别比預想的,還要早一些。

謝昀沒應,身體向前,輕擁住俞喬,一擁即放。

俞喬起身牽着阿狸,走入人群,謝昀伸手,摘掉了頭上的黑紗鬥笠。

青灰城牆,泱泱人流,一絕色黑衣美人靜坐于褐色木椅上,他眸中隐現留戀和溫柔,簡陋的茶寮,被添了神之筆,如畫如仙。

接連看來的人都像中了定身術般,呆呆頓住,忘了行動,忘了說話。

從早喧嚣到晚的城門前,一點一點靜默,最後鴉雀無聲。

池胥人還未站穩,轉頭看去,再次栽倒,這回他的夥伴們也顧不上去拉他了。

“漂亮哥哥還沒來,”阿狸搖了搖俞喬的手,回過頭去,看向了謝昀。

但俞喬沒随他回頭,“漂亮哥哥先回他自己的家,過些時候,我們才能去看他。”

“哦,嗯,”阿狸再次回頭,可是俞喬已經上了馬車,對他伸過手來,他就也上去了。

秦述和車夫正好辦好手續,馬車駛入城中,謝昀眼中的溫和也随他們的消失,散個幹淨。

“誰……誰家的美……”人……

“美個什麽,是謝昀,八皇子!”

“我們眼睛沒花?”

“不是死了嗎?”

“你,你……”池胥人顧不上拍身上的灰塵,走到謝昀的面前,眼睛卻四下瞧着,他在找俞喬,他不會認錯,變成了翩翩公子,那也是他認主了的俞喬啊。

隻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好看……

“公子呢?”

“他走了,”謝昀淡淡道,手上的鬥笠戴了回去,“送我回宮。”

“啊,好……”池胥人接連受驚,但到底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些,隻是接受俞喬的“阿爹”是謝昀,他還需要點時間。

池胥人轉頭,神色恢複正經,“我送八皇子回去,你們告訴李玉他們一聲,另外,浮生齋的一頓先記着,以後我再還上。”

“去拉一輛馬車過來,”池胥人揚了揚手,讓他的護衛去弄馬車。

他并不知道謝昀到底都遭遇了什麽,但他作爲俞喬的“阿爹”,他與他有過幾日相處,他是知道謝昀的腿有問題的,否則也不至于俞喬要那樣背來背去。

池胥人的反應很快,幾乎在人群就要徹底炸開沸騰時,他就帶着謝昀直奔皇宮而去。

趙國的戰事依舊焦灼,未能落定,但在楚魏聯合壓過晉吳一頭時,楚皇選擇了退守,大軍依舊在綿州一帶沒有退回,卻不再參與進趙國的戰場裏。

楚皇能退,是因爲他們楚軍根本就沒來得及和趙國打上一場,司馬流豫卻不行,魏**參與得太早了,選擇的立場也是趙國友軍,這一退幾乎就将趙國拱手送與了吳國和晉國。

當然,無論是他,還是吳國晉國的幾個決策者,都低估了趙軍的頑強程度,看着好欺負,其實是塊極難啃的硬骨頭。

楚國重新回到壁上觀,這才是上佳之策。

池胥人回到楚軍本部,沒多久就請命回京來了,一來是他無用武之地,再就是他對那幾日的經曆,心有餘悸,便是有再大的軍功,他也不想要了。

他有預感,他一定會再見到俞喬,甚至一度讓人在城門口,碼頭尋找俞喬或者謝昀的蹤影。連續數月,似是而非的消息傳回不少,他去看了,卻都不是,連續幾次無用功,他就也放下了。

但絕沒料到,今日和友人遊玩歸來,會在這不經意的一瞥中,瞧見了俞喬,瞧見了恢複原貌的謝昀。

篙草原上受挫,池胥人的成長十分明顯,他心中有萬般疑惑,卻還是死死忍着,一句都沒問。他還記得俞喬告訴他的,需要他才會來找他,眼下……她似乎隻是将謝昀交給了他,還不到找上他的時候。

而他的任務,也隻是将謝昀完好地送入宮中。一切就又都與他無關了。

“你再晚兩日,陛下就到宜陽春祭去了,”池胥人開口給謝昀說些他可能需要知道的朝事,以及他聽聞的宮廷消息,雖然謝昀二十二了,沒大婚卻還得住宮裏,

“靜嫔……就是以前的靜妃,她在年前才被解了足禁,正牟足了勁兒争寵,這幾日聽聞,似乎有複寵的迹象……”

謝昀重新将鬥笠解下,絕美的臉上,那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有一種冰冷溢出。

“她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我想也是,”池胥人挑眉,抿唇,沒再提及這個,轉而說起了其他,都是一些八卦,謝昀側耳聽着,卻未多應聲。

“來者何人?”馬車還未靠近宮門,一隊禁軍就将他們層層包圍住了。

謝昀未應,池胥人起身親自将車廂門推拉開,“這是八皇子,還不速速禀告去。”

禁衛軍首領很快就來到了馬車邊,謝昀那張臉,就是他的招牌,比他的“病”還要讓人印象深刻,再沒有比這個還有說服力了。

“陳銘,不過十年,你就老了許多,怎麽,認不得本皇子了嗎?”

謝昀說十年,是因爲他“病”了十年,一切感知皆無,但對于陳銘來說,最多隻有大半年沒見他。

那如珠玉落地的聲音,也勾起了陳銘心中那久遠的回憶,他第一次見謝昀時,謝昀隻有十歲,而他也隻是一個小侍衛,他奉命去抓暴打了謝晖一頓的謝昀,“看什麽,不認得是本宮嗎?”

當時,他所驚住的,并非十歲謝昀粉雕玉琢,雌雄難辨的美麗,而是他暴打謝晖的那份兇戾和傲然。

“微臣參見八皇子,”

陳銘彎腰行禮,闊步上前想要扶謝昀下來,卻發現,他是坐在木椅上的。

“擡本宮下來吧,”謝昀将陳銘的驚愕收歸眼底,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乃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将多次面對這樣的目光。

唉,與俞喬分開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就開始想她了,想她看他時淡淡的神情,不會驚愕,不會悲憫。

和這待了十多年的皇宮相比,俞喬身邊……更有他心中一直想要的真正“家”的感覺。

陳銘親自推着謝昀往裏走去,池胥人功成身退,讓護衛禦馬回轉。

“皇宮裏可要熱鬧了啊。”

池胥人所言非虛,謝昀“死”而複生回來的消息,傳得極快,幾乎他前腳抵于楚皇的龍章宮,後腳,宮内宮外的皇子公主,世家大族就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當然,真正在意他“歸”來的,除了他那些“敵人”外,其餘都隻是八卦,或者幸災樂禍。

但不管出于何種心理,很多人無不百爪撓心地想來觀摩一下謝昀如今的“落魄”模樣。

然想也隻能想想,謝昀在楚皇的龍章宮裏,嫌命長,或者嫌皮癢的倒可以去試試。

白發宮人應森接手陳銘,繼續推着謝昀往龍章宮的章元殿走。

“陛下聽了消息,就從禦書房裏回來,已經在裏面等着您了,”應森低聲說着,心中疑惑不少,卻半點沒展露出來。

“哦,如此倒是難爲老頭子了。”

謝昀不鹹不淡地回着,半點不在意楚皇的态度不說,又用這個“老頭子”将應森愣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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