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明晃晃的日頭，還有一張讨嫌的鞋拔子臉。
“秦奮，在家啊，忙什麽呢？”房子多的臉緊貼着窗戶，紅紅的鼻子尖壓成一小圓肉球，看起來非常搞笑，至于他的一雙小眼睛，卻是往裏面亂瞄。
房子多人如其名，家裏房子就是多。
房子多是松江府本地人，一家四代都是單傳。他上面三代人節衣縮食積攢下來的錢不做别的，就是買地建房。
到房子多這一代，除了老石庫門的這一個單元，加上外面老房拆遷補的房子足足有十八套房子。
這在松江府，這是一筆巨富，而像房子多沒有正經營生靠着房子發租就足以過上富裕生活的，被人們親切地稱作“房二代”。
“哦，原來是子多兄啊。”秦奮一骨碌從床頭爬起。
房子多喜歡拽文，秦奮平日也就叫他“子多兄”迎合一下。
一個單元的石庫門有十來二十間房子，外頭是石柱爲框，烏木爲門，裏面是一個庭院，典型的中西合璧建築。
石庫門分早、中、後期三種，早期更有些像鄉下鄉紳的宅院，前門、天井這些傳統的格局都有。
秦奮居住的是後期的，前門進來一個小院，然後裏面就是一間間密密匝匝的房間，很是适合單身以及小家庭居住，老松江的市井生活多就在這等場所，各家油鹽醬醋的味道在空氣中相撞……
秦奮租住的單間在一樓，而且窗戶直接就對着外頭院子。過去晚上他跟女友胡麗辦事的時動靜太大，牆壁以及窗簾的遮掩隻是具有象征意義。
看到房子多，秦奮确定自己還在松江府，當下搖了下頭，感覺昨晚上發生的事就象做夢。
秦奮來到門口，拉開房門，臉上努力擠出笑容，道：“子多兄快請進，寒舍不成樣子，見諒見諒。”
房子多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四處看了看，然後喵了秦奮一眼，道：“秦奮啊，不是我不把你不當兄弟，這親兄弟也是明算賬不是。”
秦奮連忙點頭，道：“那是。”
人窮志短，秦奮已經欠一個月房租。
“胡麗不在啊。”房子多掃了一眼床闆，那微微拱起的薄被不像藏着一個人的樣子。
可惜，房子多故意周末一大清早上門堵人，就要看秦奮與胡麗兩個的狼狽樣。
兩個無房無車的年輕人，大周末的沒有什麽好娛樂的，自然是滾床單，這是房子多心裏藏的小心思。
胡麗長得人如其名，是天生的狐狸精，隻要是正常男人看了難免都有想法。更難得的是，胡麗其實骨子裏很傳統，很清純。房子多跟胡麗幾次打照面，心裏就有些癢癢的。
“她回老家了。”
“哦。”房子多一屁股坐在床闆上，并沒一意識到胡麗一去不返，隻想着胡麗和眼前這小子就是在這床上滾來滾去的，心裏頭頓時一熱，下意識擡手輕輕撫了一下床單。
秦奮覺得房子多舉止有些怪，但沒多想，道：“子多兄，房租的事還是多寬限幾天。”
房子多轉過頭故作深沉地看了秦奮一眼，然後說道：“秦奮，你在松江府多少年了？”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七年了。”秦奮暗暗吐了一口氣，這家夥又開始要打擊自己了。
“七年不短了，你覺得你現在算是松江府人嗎？”
秦奮搖了搖頭，心中納悶，這家夥想說什麽？這包租公管着這麽多房子發租，以前也就是一個電話打過來催繳，這樣大清早上門還真是有些詭異，難道是到自己這找優越感？
“沒什麽，我太爺爺那代其實也不算正宗的松江府人，松江對面曉得吧，那片現在最繁華地帶，過去老松江府人是不承認他們的啊。四代下來，我算是紮根了。”房子多盡量讓自己語氣變得語重心長一些，“你們這些人到松江府來，事業也好，愛情也罷，說到底最後就是想變成松江府人，我說的對不對啦？”
秦奮心裏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認房子多說的對。
“哈，别人都以爲鄉下人要變城裏人簡單，改改衛生習慣，打扮打扮就好了。”房子多說着站了起來，酒糟鼻有些紅，心裏得意，對自己這番“人生導師”類的話很是滿意，“卻不知道城裏人其實最講究的是什麽？”
秦奮臉色不好起來，讪讪笑道：“那是什麽？”
“當然是契約精神喽。”
秦奮心道，城裏人跟鄉下人還有個不同，就是說話喜歡拐着彎。
“我隻給你三天時間。”房子多拍了拍秦奮的肩膀，道：“有壓力就有動力，秦奮，你要相信自己！”
房子多說完轉身拉房門擺出要走的架勢，秦奮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
三天就三天，人總不能被尿憋死，更何況自己有了一步回飛來峰的神足通，說不定這三天就有辦法賺來這兩千塊。
房子多拉開房門身子頓住，心裏道，怎麽這秦奮沒有按自己設想的劇本走？
這小子剛失業，而且房子多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這秦奮把不多的積蓄都寄給他高中時的班主任。正因爲這個，他才沒有錢付房租了。
房子多轉過身，臉上換出一副笑模樣，道：“秦奮，契約是需要遵循，但是了，我們可以用另外一個契約來抵消。”
“什麽？”秦奮有些不解，心道這房子多說話就是吞吞吐吐的讓人難受。
“你幫我一忙，我免你一年的房租。”房子多笑眯眯地說道。
不知怎的，秦奮心裏忽然覺得膩歪之極，覺得這家夥肯定沒安好心，張口就要說話。房子多一揮手，道：“你先不要着急謝我。我有一個條件，就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借你女朋友一用。”
秦奮張了張嘴，卻又被房子多揮手制止了，說道：“你也别有太多想法，你也知道我老不處個女朋友，老不結婚，家裏着急，今年必須帶回去一個，租女朋友回家，這個你知道吧，你們外地單身男回去的時候經常幹的，一片孝心嘛。”房子多說完，用力地拍了拍秦奮肩膀，然後轉身。
背對着秦奮的房子多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心裏說道，我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租一個女朋友回家，大概也就四五千，而他免了秦奮一年的房租兩萬多，隻要秦奮稍稍想一想就會明白，“借”其實真的隻是一個“借口”，他房子多其實是打算“有借沒還”的。
至于胡麗，房子多相信帶她給親戚好友之間轉一轉，他們家的十八套房子重點參觀一下，再加上自己賣力讨好一番，她最終做什麽樣的選擇也就可想而知了。
撬人牆角的事情說起來有些不地道，但是胡麗真跟着秦奮過那種天沒亮就起來，一天在地鐵上擠三四個小時的生活那是她的不幸。
這樣的好女孩，漂亮女孩，隻有靠自己才能拯救苦海，想到這，房子多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有房有車，本地人，強大的本土優勢足可以對秦奮這家夥形成絕對的碾壓，不出意外，半年後，胡麗就會成爲自己真正的女友，哈哈……
“那就說定了。”
房子多身後傳來秦奮的聲音，眼睛一亮，這家夥識趣，這事就成了一半了。然而，房子多剛剛興奮起來，又聽到身後的秦奮說道：“三天後會交上房租！”
哇……靠，房子多臉色一下變得鐵青，那就沒辦法了，三天後交不上房租讓丫卷鋪蓋走人，咱這是包租公，不是慈善堂。
到那時候，工作了三年最後連落腳地都沒有，想來胡麗跟他也過不長。平安裏石庫門的弄堂裏，見多了小百姓柴米油鹽的平常生活，也從來，不少貧賤夫妻百事哀的。
小子，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