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星月蒼白照大地,魚肉百姓非蠻夷。

寒夜掌燈縱官火,懲惡燕山是道義。

話說彭三星得了赦令,亡命逃竄,豈料一隻腳剛踏出房門,便被一刀刺死。出手者不是外人,正是婁雀,他走到屍體旁将刀拔出,隻見酆淑娴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說道:“送佛送到西,救人需救徹!”

店老闆娘撇開夫君屍首,抽泣着來到他們身邊,爲其救命之恩道謝不止。酆淑娴卻覺得婁雀不應該将官差殺了,質問道:“我已救下掌櫃妻子性命,那官差親口答應不再追究此事,叔父爲何不留他一條生路?”

婁雀看着滿臉淚水的店老闆娘,說道:“你在時,他當然不敢亂來,等你走了,店裏所有的人恐難逃牢獄之災!救人便是引火上身,莫要遺留禍患,你可知他們沒有你這般能耐?擋不得鎮管之圍追堵截。”

酆淑娴猶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看着那些手無寸鐵的貧民百姓,瘦骨如柴的羸弱病體,粗糙而黝黑的皮膚,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飽含着無奈和恐懼,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弱者需要呵護憐憫,而有的人卻選擇欺淩剝削,維穩條例難改,世态炎涼終寒。

衆人見彭三星被殺,高聲吆喝慶祝,誇贊酆淑娴巾帼不讓須眉,真乃是女中豪傑,人人指着地上鎮管官差的屍體,謾罵聲四起,唾沫星亂飛,甚至有人擡腿狠狠地踹上幾腳。當談論如何處理這幾具屍體時,衆人猛然間變得鴉雀無聲,之前激情高昂的場面偃旗息鼓,沒了方寸,甚至有些人吱吱唔唔地撇幹淨身子,唯恐上頭追究下來牽扯到自己。

店老闆娘聽了頓時火冒三丈,不願婁雀與酆淑娴爲難,義憤填膺地說道:“兩位恩人不必爲難,你們二人今日殺了狗官差,爲我夫君報了仇,我生無所戀,死無所悔,你們二人盡管離去,明日官差追究,我甯死也不會将二位供出來。”

一介女流,竟然如此俠肝義膽,恩怨分明,遠勝那些趨炎附勢、蠅營狗苟之徒,婁雀對她反而更加敬重,定然不能将她留在這裏等死,勸說道:“夫人不必如此,我二人離開之後,你盡管将殺人罪責一概推到我們身上,免得地方官差對你報複!”

婁雀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帖,卻仍有不放心之處,隻得又對店内衆客人再三叮囑,統一口徑,以免官差拿人錄口供,穿了幫。那婦人見婁雀考慮周全缜密,面面俱到,将事後瑣事一一交代清楚,心下感激不已,若是閨中待嫁女子,定然一身相許,心下很想留下他們二人多住些日子,怎來擔心官兵追查,隻得将他們二人送到二裏開外。

“天黑路滑,夫人請留步,他日有緣再聚!”婁雀雙手抱拳施禮道。

離開了客棧,話别那婦人,婁雀與酆淑娴跳上馬鞍,揚鞭飛走。倉皇離開,婁雀心有餘悸,那些人的屍體不停地閃現腦海裏,曾經領略過鬼怪聚會,如今想來,仍舊曆曆在目。恍如發生在昨日,雖然當時鬼魂全部被屠龍收服,但總有一些孤魂野鬼遊蕩在荒山之上,他騎着馬想着那些事,突然聽到周圍有些凄慘的喊叫聲。

婁雀隻覺得心裏咯噔一下,打了個機靈,隻聽見背後急促地馬蹄聲,情急之下,他怒揮馬鞭,加速向前奔跑,而身後的馬蹄聲也變得急湊,嗒嗒的聲音萦繞在耳邊,猛然間變越來越緊張,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也顧不得天黑路陡峭,隻想着盡早甩開那些鬼魂。

山路崎岖颠簸,彎彎曲曲無盡頭,溝溝坎坎鬼見愁,蹄聲驚飛夢中鳥,勒馬不及險命夭。三更時分,月亮照在雪上顯得更加清楚,婁雀循着車馬足迹而行,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黑影,急忙扭身躲閃,此時腳下突然吃力不穩,撲騰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他沿着斜坡的山路向下滾爬,跌跌撞撞,路上結滿了堅硬的冰塊,那些冰塊将他的身體戳了個遍,疼得他險些混了過去。

酆淑娴見叔父玩命騎馬飛奔,也不看路,不停地揚鞭催馬快前行,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得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突然看見從樹上掉下一根腰粗的枝幹,正欲上前阻止,怎奈爲時晚矣!慌忙跳下馬,她走到婁雀的身邊,慌忙将他摟在懷裏,問道:“叔父,你還好嗎?沒什麽事,隻是一根樹幹跌落!沒有砸傷你吧?”

婁雀搖了搖有些疼痛的頭,掙紮着起身,身上湧現出無數處傷痛點,他強打起身體,在她的攙扶下走到了馬匹身邊,隻見地上橫躺着一根枝幹,并不是什麽鬼魂,便舒了長長一口氣,跳上馬背,緩緩而行,酆淑娴陪在左右。

“回城隻可行小道,不可走大道!”二人行走到一處三岔路口,婁雀望着旁邊的小路說道。

夜間行走艱難,大道尚且如此,小路便是更加兇險,酆淑娴對他的選擇很是不解,便問道:“大道不是更安全嗎?爲什麽選擇走小道?繞那麽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内心的恐懼使得婁雀變得有些多疑,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酆淑娴,繼續說道,“誰能保證那些人不報官請賞?”酆淑娴點了點頭,似懂非懂,但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當夜,二人并未歇息,沿着山腳小路趕了一夜。破曉時分,天色已是大亮,雪白的山景潔白無瑕,不時地看見麻雀在樹枝上飛來飛去,山間溪澗水流湍急,此起彼伏的山峰接連不斷,山中小道因此顯得幽深曲折。

婁雀忽然發現遠處的山對面冒起袅袅青煙,随着微風飄蕩,心中大喜,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來,指着青煙對酆淑娴說道:“看見沒,有青煙,山背後肯定有人家!”說罷,不等她回答,他早已向山後走去。

沿着路直走,繞過山峰,便可見一處疑似平原的地帶,隻見不遠處有一處人家,三間茅草屋齊整整地橫作一排,旁邊有一間小廚房,低矮稀疏的栅欄圍牆,門前有一條小溪,幾根樹幹緊湊地橫卧在小溪之上。

婁雀見院中無人,下馬來到柴門之前,門是虛掩着的,望着廚房的方向,一連喊了幾聲:“家裏有人嗎?”

片刻之後,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住着拐杖從茅草屋裏走出來,顫顫巍巍地走到大門口,眯着眼,和藹可親地說道:“你找誰啊?”

“我們是過路的,要去酆都城,途徑此地,想向您老人家讨點吃的。”院内肉味飄香,婁雀聞了之後,肚子又是咕噜咕噜直叫,忍不住尴尬笑了笑。

“啥?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清楚!”那老太太有些耳背,聽不清别人說的話。眼睛有些花,看不清事物,反而又問了一次。

“我們是來讨飯的,肚子有點餓!”婁雀見狀,又向那老太太靠近了些,兩手不停地做吃飯手勢,并且大聲地對她說道。

那老太太哦了一聲,說道:“進來吧!年紀輕輕學點什麽不好,偏偏學乞讨。”

酆淑娴見老太太誤解他們,正欲上前解釋,卻被婁雀攔了下來,婁雀對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示意他不要跟老太太争執。

“你們算是來的巧了,昨天我兒子剛從山上打下來的羚羊,你們且在這坐着,我去給你們盛些來。”老太太将他們二人領到屋内,嘴邊說着,似乎忘記剛才所說的話,此時對待他們二人又是另外一種态度了,言罷,轉身想廚房走去。

婁雀見屋内有些簡陋,有些地方露出了很大的縫隙,已然有些避不得風寒,茶幾桌椅稀稀落落,他們坐在那裏仍覺得寒風刺骨。

須臾之間,老人家端了些煮好的肉,溫了點酒,齊刷刷地放在茶桌上,謙遜地說道:“你們趕緊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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