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是那些守城兵不會聽他的,此時燕軍的将士們如潮水一般湧進城門,就算是想關門也關不上了。
雲七夕逆着人流奔出來,盡管人多,盡管夜色昏暗,可借着城樓上的火光以及三三兩兩的的火把,單連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在寒冷的風雪下呆了太久,渾身早已僵住了,可是在看到那日夜思念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周身的熱血還是瞬間沸騰了起來。
“快關城門,快關城門,皇,皇上……”
向陽眼見着局面已經不可控制,急得聲音都喊啞了。畢竟晉王不倒,意味着他的日子就要不好過了。卻突然看到單子隐撐着搖搖晃晃的身體沖上城樓來。
“誰讓開城門的?”
單子隐沖到城牆邊,看着如潮水般湧入的大軍,扶住城牆的雙手都在發抖,而那一雙赤紅的眼睛,如沉睡中被偷襲惹惱的猛獸,仿佛随時都可以将人生吞活剝的樣子。
“誰讓開城門的?”
單子隐咆哮着,一拳重重砸在落了雪的城牆上。雪沫子從城牆上飛了下去。
向陽吓得一抖,緊閉着嘴,不敢吭聲。
單子隐突地扭頭,視線定在不遠處的小路子身上,看到小路子手上的令牌,他眸子裏冷光一閃。
“是你?”
他一步步朝小路子走了過去,一步一晃,不太穩當。
小路子記得起先單子隐在太子府已經犯了病,他當時的狀況根本不具威脅,可是他竟然又趕了過來,可見他的意志力超強。此刻,單子隐雙目腥紅,一臉戾氣。小路子還是難免心生懼意,步步後退。
其實的人都早已下了城樓,隻有向陽,他如今走到這一步,便沒有後退路了。于是他上前扶住單子隐,添油加醋地說。
“皇上,就是他假傳聖意,讓人開了城門,其他将士們進來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不能讓晉王進城啊。”
單子隐如醉酒的人猛然清醒,再次把目光投向城門外,并很快捕捉到了那逆流而出的人影。
“拿弓箭。”
他沉聲一喊,向陽就動作迅速地取了弓箭遞過去。
看單子隐舉弓,向陽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
這盤棋還沒有死,隻要單子隐與單連城死磕到底,赢了這一局,他就有活路了。
單子隐舉起弓箭,瞄準了那一道奔跑的身影。他是那般地努力保持沉穩,可是額頭流下來的汗卻出賣了他,他不過是在強撐着做最後的掙紮。
他粗粗地喘着氣,雙眸無比堅定地望着城外,仿佛箭還未到,那眼神已經化作冷箭,刺穿了人的心髒。
小路子察覺到了他的意圖,突然間勇敢起來,沖上前去抓住單子隐手裏的弓。
“你不可以!”
單子隐猛地将他甩倒在地,狠狠瞪他。
“你想死?”
當羽箭再次搭上長弓,小路子不顧一切地再次撲上去抓住單子隐的胳膊。
“你走開。”
向陽上前來幫忙,拉走了小路子,并狠狠地踹了他兩腳。
當小路子再爬起來時,單子隐手上的箭已經飛了出去,他驚恐的目光追随羽箭而去。
雲七夕逆着人流奔跑,想要撲進那寬大的懷抱裏的心情是如此急切,她完全不知道危險已經降臨。
“七夕,小心!”
單連城一聲驚喊,正要騰空而起,一道人影比他更快地來到雲七夕身邊,擡刀擋掉了那隻箭。
雲七夕瞪大眼睛,後知後覺地盯着落在地上的箭。
站在她身邊的是戈風,他拿着刀,嚴肅堅決地站在她身後。
“王妃,屬下護着你,你快走。”
雲七夕點點頭,不再遲疑,繼續往前跑。
單子隐一箭未中,又接連發了幾箭,都被戈風給擋下了,惱意更重,捏住弓箭的指骨都發了白。
“二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單子隐正要再抽出一箭,卻被另一隻手按住了動作。
單子隐重重一哼,推開單景炎。
“你錯了,他是代國的孽種,我與他本就不是同根生,自小卻是天敵,如今,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景炎,你若要執意幫着他,我就當沒你這個弟弟。”
單景炎皺着眉頭,痛心地盯着他。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再說什麽都無用了。若能勸得住,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城門外,雲七夕終于沖出了人流,單連城跳下馬,快走幾步迎上去,雙臂一伸。
雲七夕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剛觸到他冰冷的盔甲,她的眼眶就熱了。
他渾身的銀甲似冰塊兒一樣冷得刺人,可卻是她永遠眷戀不舍的存在。
單連城帶着薄繭的冰冷手指撫上她消瘦的臉頰,聲音微微有些嘶啞。
“七夕,你受苦了。”
雲七夕從他的懷裏擡起頭來,聽着千軍萬馬從身後湧進京城,直覺渾身被冰凍的血液都被喚醒了。
她就那樣望着他,恨不得這一刻就是永恒,不知不覺已經淚光盈盈。
“連城,皇位是你的,江山是你的,你的父皇信任你,在乎你,他真正想把江山托付的人是你。”
單連城撫摸着她的雙頰,喉嚨有些發哽,輕輕點頭。
單景炎站在城樓上,望着人流中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心情複雜得緊,澀澀的,卻又無比欣慰。他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所以當單子隐又一箭射出時,他沒來得及阻止。
他的視線追随着那隻箭而去,那箭的方向明顯不是雲七夕的方向,所以,他放下了心。可是當他親眼見到那隻箭直直射進了另一道抱着孩子跑出城門的瘦弱背影時,他僵在了風中。
“沁雪……”
單景炎喃喃地喚着那個名字,心仿佛空了。尤其是他看到風雪中的人影明明中了箭卻依然沒有停止往前腳步,一顆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擊中。
他一直以爲她是柔弱的,卻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堅強的一面。回過神來時,他想問一聲爲什麽,可是眼前的人影也終于倒了下去。
盯着單景炎悲痛的表情,單子隐躺在冰冷的地面,笑得邪肆。
“逆我者,都得死!”
可他的笑容已掩蓋不了他身體的痛苦,他的身體在抽搐,有一股力量在他的體内橫沖直撞,讓他的笑容很快就再也維持不住。
“七夕!”
雲七夕恍惚聽見背後有人喚她,她轉過身去,隻見張沁雪正抱着孩子站在不遠處朝着她微笑。
雲七夕知道張沁雪懷中抱着的是鈴蘭,那一刻,她是那般驚喜,以至于她都沒有察覺出張沁雪的異樣。
她往回跑到張沁雪身邊,從她的手中接過孩子。一雙目光鎖定在孩子的臉上,舍不得離開。
一家三口團圓,這一刻,她盼了太久,太久!
“七夕,我總算把孩子平安交到你的手裏了。”張沁雪溫柔含笑。
雲七夕擡起頭,萬分真誠地對她說,“沁雪謝謝你!”
張沁雪微笑着輕輕搖頭。
雲七夕想回她一個笑容,可是她的笑容僵在了唇邊。因爲她看到有鮮紅的血從張沁雪的唇角溢了出來。
“沁雪,你怎麽了?”
雲七夕抱着孩子,慌張地看着張沁雪終于倒了下去,落入了一道有力的臂彎。
“沁雪,你怎麽樣?”
張沁雪聽見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關心,心裏是暖的。輕輕擡眸,看到單景炎一臉的擔憂,她竟連背上的痛都忘了。
在她的記憶裏,他從不曾如此擔憂過她!所以她真的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景炎,我總算做了一件大事,我替七夕救出了孩子,七夕不再痛苦,你也就不會再痛苦了。”
單景炎盯着她,緊緊鎖着眉頭,一時哽咽無言,隻能搖頭。
雲七夕忙将孩子交給單連城,蹲下去察看張沁雪的傷勢。
“沁雪,别怕,你要堅持住,有我在,你會沒事的,你要相信我的醫術。”
張沁雪臉上的血色早已褪盡,可臉上卻始終帶着微笑。
“沒事,人總是要死的,我不怕。”
“什麽死不死的,别胡說。”
雲七夕回着張沁雪的話,心裏卻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張沁雪背上的箭有多深,有沒有傷及要害,這些都不得而知。首先第一要事是要把箭拔出來,否則會有生命危險,若張沁雪真的因此丢了命,她會内疚一輩子。
她不想失去她,在這個時代,她的真心朋友不多。
“沁雪,你少說話,保持體力,我們現在得立刻把你轉移到一個幹淨的地方,我一定要救你。”
單景炎也給她加油打氣,“是,沁雪,你要堅持住。”
燕軍在城門外等候了幾個時辰,此時城門開啓,無論開門的聖旨是真是假,将士們都等不及地湧進了城。
城門内外,亂作一團。
城樓上,單子隐躺在冰冷的地面,盯着那漆黑的夜幕,任雪花落在臉上,聽着雜亂的腳步聲從城樓下穿過,心裏凄凄。
原本一直呆在他身邊的向陽見勢不妙,也離開了。此刻城樓上,就隻有他一個人。
他知道,這大好的江山,他一直以來苦心經營謀劃的一切,終究毀于一旦了。
他終究是鬥不過他!鬥不過!
這一次,他輸了!輸了江山,輸了一切。
他躺在那裏,隻等着束手就擒,卻模模糊糊看見一人朝他走來。将他扶起,嬌弱的身軀拼盡最大的力氣扛着他,将他帶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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