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畫,更确切地說那是一張尋人啓事。
而這張尋人啓事她在北狄皇宮裏拓跋洵的那一堆畫裏見到過。
一模一樣的一張。
看着這張尋人啓事,雲七夕心裏的震驚不小,她一直不知道,原來老乞丐手裏拿的這張畫就是十七年前關于岚琪的這張尋人啓事。
她的視線緩緩移到老乞丐的臉上,老乞丐盯着畫像,神色怔忡。
這畫像他一直帶在身邊,想必不時翻看,周邊已有破損,可是畫像裏女人的面部輪廓還是不難分辨。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雲七夕遲疑地說。
老乞丐猛地擡起頭,手伸過來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緊跟着大概意識到太過沖動,又趕緊松了手,着急地問道,“她在哪兒?”
“我隻是覺得跟這畫像上的人很像,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您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失望。”
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若是那個阿岚并不是他要找的岚琪,那豈不是讓他更失望?所以雲七夕提前給了他了一個預防針,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您跟這個岚琪是什麽關系?”雲七夕好奇地問。
老乞丐将畫卷收起來,視線迷茫地望向城隍廟外黑黑的天幕。
“她是我夫人。”
其實雲七夕猜到了。
“那你們又是怎麽分開的呢?”
老乞丐回憶道,“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在京城裏的一個大戶人家做丫頭,那夫人對她很好,她嫁給我也是夫人做的主,可是後來有一天,那夫人難産死了,她也突然不見了,這些年我隻做了一件事,就是找她,可是我找了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有她的下落,我也求過菩薩,可是菩薩從不曾給我半點指示,所以我說求菩薩也是沒用的。”
聽着他的講述,雲七夕的心呯呯地跳得很快,好像有什麽真相正在慢慢地浮出水面。
當夜,雲七夕回到國公府,輾轉難眠。
單烨,拓跋洵,老乞丐,他們都在找岚琪,而那個岚琪到底是不是她娘呢?
如果是,她又爲何不認她?
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索性起床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從溫暖的被窩出去,迎着冬夜的寒風,雲七夕冷得一激靈,将身上的裘衣裹緊了些,不知不覺走到了雲風烈的院子外。
已經夜深了,可他的書房還亮着燈,看樣子是還沒有睡。
在書房門口遲疑了一會兒,她敲響了房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雲風烈發現是她有些詫異,“七夕,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爹,我想跟你聊聊。”雲七夕說。
雲風烈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進來吧。”
自從假冒了這個二小姐的身份之後,因爲怕暴露無遺,她好像還沒有主動找過這位名義上的爹說話。
“你想聽聽關于你娘的事?”
雲風烈竟然看穿了她。
雲七夕一時無語,雲風烈坐下後,又指了指小幾對面的一把椅子。
雲七夕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坐了下去。
雲風烈靠坐在椅子裏,整個人看起來疲憊無力。書房裏暗淡的光線讓他看起來有一種滄桑感。
“北狄王爲了遷你娘的墓而大動幹戈,你一定十分好奇。”
相比二小姐的真正身世,她更想知道的是岚琪跟他們是什麽關系,爲什麽皇上和北狄王都在找她?
“爹,我前些日子聽人提起一個叫岚琪的人,她是誰?”
她沒接着他的話往下問,卻突然提到岚琪,雲風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之後,才道,“岚琪是當年伺候你娘的一個丫頭,當年你娘比較信任她,待她如親姐妹一般。後來你娘死了以後,岚琪突然失蹤,其實我也很想找到她,問問阿蘿生孩子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岚琪果然跟木錦蘿是有關系的。老乞丐口中的夫人就是木錦蘿。
見雲七夕良久不說話,雲風烈側過頭來看着她。
“其實我知道你不是七夕。”
這話如驚雷一般穿耳而過。
雲七夕壓下心頭的震驚,盡量平靜地看過去,她不能慌,因爲雲風烈在說這話的時候也是極爲平靜的。
“其實早在去年晉王殿下的慶功宴上,我便知道你不是七夕了。”
雲風烈的思緒回到一年前。雲七夕也開始回想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那一夜,雲攬月在太和殿當衆質疑她的真假,甚至要讓她滴血驗親,可是被她使巧計巧妙地回避了過去,使得驗證的結果證實她的确是雲風烈的親生女兒。
如果二小姐果真是北狄王拓跋洵的骨血的話,那麽那一晚她所做的一切就完全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那一晚,雲沖知道了她的冒牌身份,沉不住氣揭穿了她。而那晚過後,雲風烈對她的态度明顯有了些許變化。
“您當時爲什麽沒有揭穿了?”
雲七夕平靜地問道。
雲風烈歎了口氣,緩緩道,“就如沖兒說的,就算你不是,也甯願當你是,至少那樣,七夕還活着。”
“您不怕我有什麽陰謀和野心?”
雲風烈笑起來,“什麽陰謀?什麽野心?若真是野心,又怎麽會拒絕太子妃的身份?你的思想和行爲與七夕有太多的不同,一開始我對你确實有防備,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其實很單純。我覺得你的出現或許是一種天意。”
雲七夕一直以爲自己僞裝得極好,卻沒想到其實她的身份早就已經暴露了,可是他們還是繼續讓她演下去,沒有揭穿她。
“如今您怎麽又說了?”
兩人說着并不平靜的事情,語氣卻都十分平靜。
“當初我娶阿蘿的時候,她就懷了北狄王的孩子,如今大燕與北狄陷入僵局,若是七夕還活着,她會站在哪一邊呢?我知道你心裏有晉王,你一定會站在晉王這邊。”
雲七夕明白他的意思了,淡淡一笑,“我做出遵從我内心的選擇,隻不知阿蘿她會如何抉擇?她是會願意留在大燕還是去北狄?既然當初她懷了北狄王的孩子,說明他們是兩情相悅的,皇上爲什麽不肯讓她走?娶她的人又是您?”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仿佛太過複雜,說她跟他們沒有關系,可是她又覺得似乎不是完全沒有關系,若是沒有關系,她的媽媽岚琪又該怎麽解釋?
雲風烈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時他和皇上都正年輕。
“皇上年輕時玩心大,時常出宮來玩,對阿蘿一見鍾情。阿蘿當年豔絕京城,雖是舞姬卻又不同與一般的舞姬,她如空谷幽蘭,清新脫俗,卻又冷傲孤高,連皇上都可以吃她的閉門羹。那時喜歡她的王孫公子有很多。”
“您也喜歡上了她。”雲七夕接口。
雲風烈點頭,“可我不敢說,我的心思隻藏在心裏。她越是屢次拒絕,倒越是勾起了皇上的征服欲。那時太後尚在,皇後把皇上喜歡上一個舞姬的事告訴給了太後,太後便不讓皇上出宮了。但皇上會讓我帶信給她,你無法理解我當時的心情,明明我也很喜歡她,卻還要幫着别人給她傳遞信件。”
雲七夕一笑,“但這也無形中給了你與她多接觸的機會啊。”
聽她此言,雲風烈苦笑。
“阿蘿這個人愛憎分明,對皇上不喜,所以他給她的信她從來不看。皇上總問我她看過信什麽表情,說了什麽,我卻不敢告訴皇上她都沒有看他的信,隻能胡說一氣。”
雲七夕失笑,“那您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雲風烈笑了笑,接着說,“就是在皇上被太後禁足的那些日子,阿蘿愛上了來大燕遊玩的北狄王子,拓跋洵當年長得風度翩翩,阿蘿與他很快兩情相悅,并死心踏地要跟他。皇上跟拓跋洵本是朋友,知道此事後,與拓跋洵撕破了臉,并把他趕出了大燕,還差點引發一場大戰。”
雲七夕不解,“皇上既然那麽喜歡她,爲什麽她又會嫁給您呢?”
“當時阿蘿已經懷有身孕,太後不可能讓皇上娶一個不清白的舞姬,皇上原本打算就算違背太後的意願也要娶她,可是阿蘿不肯,阿蘿其實早已看出我對她的心思,問我是否願意娶她。爲了她的聲譽,皇上默認我娶了她,但我真的從未嫌過她不清白,但是”
說到這裏,雲風烈自嘲地笑了笑。
“阿蘿嫁進國公府,我從未碰過她,真的,即便她是有孕嫁過來的,我依然覺得她聖潔不容亵渎,可她的心不在大燕,無論我怎樣做都無法打動她的心。我當時以爲我近水樓台,有很多的機會,隻等她生下孩子,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心呵護她,打動她,卻未想到她會離開得這麽快。那天我不在京城,卻蓦然得知她的死訊,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嗎?隻覺得天都塌了。”
說到此,雲風烈眼角微微濕潤,眼中有瑩光在燭火中閃動。
雲七夕點點頭,她當然能夠理解那種感覺,驟然生離死别,那是割骨剜心的痛。
雲風烈深吸了一口氣,歎道,“拓跋洵也是一個癡情的人,這麽多年一直未娶,一心想着要把阿蘿的墳給遷到北狄去。可皇上即是皇上,他也有他的傲氣,他固執了這麽多年,又怎肯輕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