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石小六不解。
雲七夕從石小六手裏接過包,“謝謝你,石小六,你先回去吧。”
石小六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尋思着點點頭,“好,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時找我。”
進屋關好門,雲七夕生起炭火,讓單連城脫下衣服來,她重新幫他處理傷口。
那一刀傷口極深,昨夜在錦繡坊,沒有很好的藥材,他的傷口也隻是草草處理過。
“記得那傷你的人的長相嗎?”
“做什麽?”
“報仇啊,他這一刀下手這麽狠,我一定要在他身上刺一百個洞。”雲七夕一邊上藥,一邊語氣輕松地半天玩笑。
單連城沒有吭聲,背對着她,雲七夕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過她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麽。
“這一次沒有成功,好在全身而退了,我們還有機會,你也别氣餒。”
雲七夕上好藥,在他的傷口處輕輕地吹了吹。
單連城把她拉到身前來,眼中有一絲愧意。
“七夕,怪我。”
“怪你做什麽,其實昨晚這一步我們本不必走,隻是因爲我們都太急了,太想鈴蘭了,所以走了冒險的一步,雖然這一步失敗了,可是棋局還沒結束,隻有我們小心謹慎地走好後面的棋,就會達成願望的。”
單連城住的這間屋子比較偏,也比較小,尤其是這個冬天,還有風灌進來,想着他平日裏就一個人住在這裏,心裏不是個滋味兒。
她花了會兒時間替他整理了一下房間,看到桌子上放着他的那本日記本。
想來,這些日子他還是每天記日記吧?寫的什麽呢?
她沒有翻開去看,而是将簡陋的書桌擦了擦,把書桌上油燈裏的燈芯挑了挑。
做好一切,她拍了拍手,彎着唇說道,“就當昨天晚上的事沒發生過,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單連城走過來擁住她,他的青胡茬摩挲着她的下巴,有些紮人。
“七夕,權力與安穩,我總要給你一樣,給不了你平淡的安穩,我便隻能讓你權傾天下。”
雲七夕從他的懷裏擡起頭,笑眼璀璨,露出唇角兩個清淺梨渦。
“既然平平淡淡别人看不慣,那我們就隻好轟轟烈烈。”
爲了一家團聚的願望,她雖是不願,還是又回到了那個京城裏。
誰知回京城不過兩日,一匹帶着八百裏加急的快馬踏進京城城門,穿過街道,直奔皇宮。
看着馬蹄絕塵而去,百姓們預料到,可能有大事發生了。
果然,不久消息便傳了出來。
戰事再起!
這一次,是最嚴峻的一次,北狄和烏爾丹聯了手。
北狄和烏爾丹都是小國,從前大燕不放在眼裏的小國,可他們如今聯手,勢力大了一倍,而大燕的實力卻大不如從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晉王沒了。
如今的大燕要對付北狄和烏爾丹兩個國家,再不似從前那般容易了。
大街小巷,酒樓茶肆的氣氛都變得很怪異。
百姓們開始懷念當初那個披荊斬棘的晉王爺,雲七夕不止聽到一人這樣說,“如果晉王殿下在該有多好。”
就連這些日子一直在巴結太子的那些朝廷官員,在此時也不免懷念起有晉王的日子來。
想當初有晉王在的時候,大燕的百姓們可以高枕無憂,在他們眼中晉王是神,然則晉王其實他也是人,也是用血肉之軀在護他們安穩。他們隻知打退外敵,凱旋歸來的榮耀,卻不知他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血,有過不少不眠之夜。
單烨在收到前線加急的時候,病情突然加重,一直卧病在床。
身爲太子的單子隐得到消息後沉默了一天,他知道,在這一個關鍵時刻,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反應。
第二日,單子隐入宮,在承乾宮内,單烨的床榻前跪下,請求親自領兵,将賊人驅逐出境。
單烨半卧在床,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久久都沒有說話。
他是他當年親自冊封的太子,他一表人才,從小沒吃過太多苦,放在身體兩側的一雙手如女人一般細嫩。
可他卻不欺然想起另一雙手來,那雙手不如他這般細嫩,甚至有些粗糙。那雙手的主人跪在他的面前,會跪得筆直,即便跪着,也給人一種頑強,不容侵犯的感覺。
同是他的兒子,一個從小讓他很省心,長大了青出于藍勝于藍,很能替他分憂,可他從前卻從未相信過他,等到他想要去相信的時候,他選擇了離開。
而另一個,他一直都知道,他溫潤的外表下面包藏着極大的野心,他看似大度的背後實則沒有容人的雅量,他并不放心卻把大權交到他的手裏。
他這一生,似乎總是在做錯。
半響,皇帝的聲音沉沉地響起。
“太子,領兵打仗不是兒戲,那是你死我亡,将帥背負的是保衛家國的重任,他帶去的不止是自己的一條命,還有無數将士的性命,你确定你可以嗎?”
單子隐緩緩擡起頭,看着靠在床頭,俯視着自己的父親。
他的眼神,語氣,全是對他的質疑。
“父皇,兒臣可以,兒臣雖沒上過戰場,卻也讀過不少兵書。況且從前父皇從未給過兒臣機會,從前,父皇把機會都給了三弟,兒臣根本沒有機會打赢一場仗來給父皇您看。父皇,如今,已經沒有多少考慮的時間了,請相信兒臣一回。”
單烨悠長地一歎,“不給你機會是不想你去送死,把機會給連城是朕相信他可以。”
單子隐突地伏下身,重重磕了一個頭,再擡起頭來時,神情堅決。
“父皇,請相信兒臣一回。”
冬天了,承乾宮内早就生起了炭爐子,可還是冷得好似沒有溫度。
單烨半躺在床上,單子隐跪在他的床前。
空氣裏是壓抑的安靜,良久,良久。
單烨輕輕擡眸,看見了那挂在牆上的四個大字。
時和歲豐!
這四個蒼勁有力的漂亮字迹出自此刻跪在他眼前的人筆下。
這人是他的兒子,他曾一心想栽培并把江山交付的人。
“尤萬山!”單烨喊了一聲。
尤萬山很快走了進來,“皇上。”
“去,把虎符拿來。”
尤萬山擡頭看了單烨一眼,遲疑了一會兒,低下頭去,“是。”
不一會兒,他拿來了虎符,遞到單烨手中。
單烨摸着那已經有些磨損的金老虎,這些磨損的印迹是他另一個兒子留下的。
從前,他手握這虎符,調兵遣将,赢了無數場戰役。
他在戰場上受過的傷,吃過的苦,隻有這一直伴随着他的虎符知曉。
單烨的手指在虎符上摸了又摸,看向單子隐。
“太子,希望你能拿着這虎符,真正還大燕子民一個時和歲豐。”
這話讓單子隐有些觸動,擡頭看了一眼那牆上自己寫的四個大字。再回過頭來,伸手接虎符時,心底沉重,雙眼卻放着光彩。
這是他盼了好多年,都一直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如今終于到了他的手中。
虎符雖小,拿在手裏卻是沉甸甸地,這個虎符背上背負的是一個國家的安定,大燕子民的安危。
單子隐再次叩拜,言辭堅定铿锵。
“謝父皇,請父皇放心,我一定會還大燕子民一個時和歲豐。”
他一直将虎符握在手中,直到走回太子府,才發現,手心已經汗濕。
入得府中,衛詠蘭第一個沖上來,十分擔心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您真的要上戰場嗎?不能讓别人去嗎?我們大燕人才濟濟……”
單子隐冷冷的目光朝她一掃,“你是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麽?”
衛詠蘭一驚,連忙解釋。
“不,不,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你。”
她隻知道他的哥哥去了戰場就沒有回來,她擔心這樣的事重複上演。
“太子殿下是将來要坐擁天下的人,漂亮地打赢一場仗,是最好地說服朝臣和百姓的方式。”
韋青青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單子隐扭頭朝她看過去,眸底微動。
韋青青是上過戰場的女人,果然想法比這些宅子裏的女人大氣不少。
“說得不錯,等着我铠旋吧。”
夜幕很快降臨,這是出征前夜。
單子隐一個人在書房呆了很久,一直坐在書桌前摸着那隻虎符。
衛詠蘭白日裏惹了他生氣,雖然想在他出征前與他多相處些時候,可她不敢再去打擾他。隻能在夜色裏遠遠地看着亮着燈的書房,想像他在裏面做什麽。
突地,書房門開了。
那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走了出來,卻朝着那個女人的院子裏走去。
他就算廢了她,臨走時還是想得起她,因爲他們有孩子啊。
可是她有什麽呢?她什麽也沒有。
雲攬月正在輕輕搖着搖床,哄孩子入睡,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看見走進來的人,驚喜中又有一些擔憂。
“聽聞你明日就要出征了?”
單子隐走過去,在搖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盯着那搖床裏已經睡着的孩子,盯着那漂亮的眉眼,半響才“嗯”了一聲。
雲攬月偷偷地瞧他的臉色,覺得他似乎有心事,又見他一直盯着孩子瞧,心想,他或許是舍不得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