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七夕回過頭去,那打頭的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卻是把她看了又看。
“是你?”
青峰寨!地處在青峰山頂的一個強盜山寨,平日裏打家劫舍的事兒沒少幹,但由于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連官府都拿他們沒有辦法,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他們成了這一帶惹不起的霸王團夥。
但雲七夕卻跟他們打過一次交道。
那一次,她去望嶽山找單連城,坐了無夜的順風車,在青峰山腳就遭到了他們的攔路打劫,不過雲七夕卻憑借着她的智慧巧妙化解了,還與大當家成了朋友。
當時隻因她仔細觀察那幾個攔路之人手中的所拿的工具,上面所粘的黑泥是深層泥土,猜測可能是遇到同行了,興許平日裏除了打劫活人以外,也偷盜那死人的東西。所以當她以同行的姿态與大當家對話的時候,頓時覺得相見恨晚。
先前在青峰山上,大當家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她,見他們兩個都有傷,二話不說就把他們給帶到了青風寨裏來,把他們像上賓一樣對待。
房間裏,雲七夕讓單景炎把衣服脫了,給他包紮傷口。
那一箭傷得很深,也流了太多血,所以他才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
“如果你不帶我走會怎樣?”雲七夕手上不停,眸子未擡地說。
楚淩雲盯着她專注的樣子,微微歎息,“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敢冒險。”
“可我還得回去。”
包紮好,她突然擡起眸子,十分認真地看着他。
“姑娘,你們是遇到什麽仇家了嗎?需要我們幫忙嗎?”門口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雲七夕回頭,隻見大當家正抄着手站在門口,身旁跟着幾個好奇的兄弟。
見她半天不說話,大當家又突地笑了起來,“别看我們都是粗漢子,江湖義氣還是有的,我孫達雖跟姑娘不過一面之緣,但也是我認定的朋友。”
雲七夕還未開口,楚淩雲就說道,“七夕,你腳上有傷,行走不方便,你如果确實想知道情況,不如讓大當家的派一個兄弟先去京城打探一下,你再作打算?”
經過再三衡量,他的意見被采納了,孫達派了兩個兄弟連夜趕往京城。
他們要打探的是晉王的事兒,孫達意識到他們的身份不一般,但他竟沒有問,二話不說地就幫了。可見确實是個講義氣的。
等待的過程是煎熬的,雲七夕又是一夜沒有合眼,一直坐在山寨的石牆上望着京城的方向。
今夜的皇宮,到底是怎樣一種狀況?她不敢去設想,隻能等。
尤其起先程奎說了那番話,他的話真假難辯卻讓她感到很恐慌。
她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知道答案!
她淋了一夜的雪,楚淩雲沒有勸她,卻一直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看着她縮作一團的背影。
他擔心,那個結果,她承受不起。
天亮後不久,那兩個兄弟回來了。
“什麽情況?”孫達問。<>
其中一人說道,“據我們打探來的消息,昨夜皇宮裏動靜鬧得大,天牢失了火,另外,入宮表演的戲班子企圖行刺皇上,被皇上一舉擒獲了。”
“晉王呢?”雲七夕滿心期待又不安地問了出來。
那人看了她一眼,“他死了!”
青峰山頂,靜得隻剩風聲。
雲七夕僵在原地很久,不動不言。楚淩雲正要走過去寬慰她,她卻突然笑了一聲。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說完,她笑容一收,大步朝山寨外走。
“七夕,你要去哪裏?”楚淩雲拉住她。
“去京城!”
“他已經死了。”
雲七夕猛然回頭,眼眶已經紅了,語氣卻很堅定。
“他那麽聰明的人,會坐以待斃嗎?他身經百戰,千軍萬馬都過來了,一座天牢,一把鎖怎麽可能困得住他?”
一張紙遞了過來。
“這是皇宮裏今日發布出來的訃告,說是皇上親筆拟的,我趁着官府的人不注意,撕了一張回來。”
盯着那折疊的白底黑字,雲七夕沒有了擡手的勇氣。楚淩雲接過,打開來。
她沒勇氣看,卻還是看了過去。
“皇三子晉王單連城因罪入牢……于正月十五夜天牢大火中不幸喪亡,享年二十歲……”
皇三子晉王單連城!
喪亡!
她是那麽輕易地在這訃告中捕捉到了他的名字,而喪亡二字地已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享年二十!
呵呵!不知皇帝寫到這幾個字時,作何感想?他應該不會痛吧?昨夜抓獲了代國餘黨,他應該十分高興,又怎麽有時間去痛?
雲七夕沒有再鬧着要去下山,卻是一直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看上去死氣沉沉,再沒有了往日的生氣。
青峰寨對待他們如上賓,每頓都是豐盛的飯菜招待,可她卻是一口沒動。即便是楚淩雲喂到她的嘴邊,她都不曾張口。
“七夕,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沒死!我的第六感一向是很靈的,他沒死,我能感覺得到。”
這句話,她已經重複了很多遍。
楚淩雲已經從無奈變成了無助。
“好,我相信你,相信他沒死,可是他沒死,你卻想死?”
“我吃不下。”
“那喝兩湯吧?”
“喝不下。”
楚淩雲猛然捏緊她的下巴,強迫她迎上他含着怒氣的眼睛。
她曾以爲,他是一個永遠也不會生氣的人!
“你若不肯喝,那我便喂你。”
楚淩雲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捏着她的下巴,頭朝着她傾了過去。
“我喝!”
就在他的嘴唇快要貼上她的時候,她輕聲說。
楚淩雲鼻端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視線在她的臉上搜尋,他希望能看到一點情緒。
“七夕,傷心就大哭一場,不要這樣,你這樣子讓我很難過,也讓我不知所措。”
他的語氣很輕,卻能聽得出他已經近乎抓狂。
雲七夕擡起眸子,平靜地盯着他。
“我不哭,他又沒死,哭喪啊!”
說完,她端過湯來,一股腦兒地喝了下去。
大概是喝得太急了,被嗆得猛然咳嗽不止。
楚淩雲趕緊給她拍背,“慢慢喝!”
“我想回趟晉王府。我有很重要的東西,必須要回去拿。”她突然說。
楚淩雲沉思了片刻,點點頭,“好。”
次日,楚淩雲帶着雲七夕喬裝回京城。
還沒入城門,便能感覺到整個京城都陷在一片悲恸裏。
城門外的南陽江邊,許多百姓們在那裏燒冥币,南陽江面飄了許多的紙船。百姓們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那個逝去的英雄。
“晉王殿下死得真冤啊!”
“是啊,誰知道那場火是怎麽回事呢,天牢發大火,皇宮裏那麽多的侍衛和禁軍,若是有心想救,怎麽可能救不出來?天家父子兄弟那些事,真讓人痛心啊。”
“小聲點兒,這話要是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你還有命麽?”
幾個原本在竊竊私語的百姓不再說話,隻是神色哀傷地将一張張冥币點燃。
他們入了城才又聽說,因爲晉王死了,晉王妃也突然消失,百姓們紛紛猜測是晉王妃與晉王感情深厚,殉了情了。而晉王府已經被官府管制了起來。
他們不敢去找任何人,隻能随便找家客棧,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行動。
更鼓響了三下,他們出了門,翻牆進去。
一入府中,那些熟悉的場景就讓雲七夕的心裏一滞。
這是他們的家,可如今已經不屬于他們了。
她壓下心底的難過,以最快的速度入得房間裏,翻出自己的包來,又裝了些金子在裏面。然後又很快翻牆出了府。
然而當她前腳剛剛離開晉王府不久,又一道身影從牆上飛身而入,進得同一個房間裏。
房間裏沒有掌燈,可是借着窗戶紙上透進的月光,依然可以看見熟悉的一景一物。
敏銳的他很快察覺出了異常,大步走到剛才雲七夕翻動過的地方。
“戈風!”
“爺!”另一道身影跟着走了起來,聲音很輕。
“她回來過了。”
“王妃?”
單連城緩緩站了起來,暗黑的光線下,他眸光湧動。
戈風又低聲道,“屬下聽四皇子和公主說,當夜是西涼王子帶走了王妃,西涼王子會不會把王妃帶回西涼?”
單連城瞳孔微縮,眸光深遂。
“就算找到天邊,也要找到她,爺欠她一個解釋。”
“是。”戈風應了一聲。
雲七夕與楚淩雲從晉王府離開,回到客棧。她一直緊緊抱着手裏的包,拿出那隻小手電來端詳,想起因爲這隻小手電而與他有過的那些牽扯,一切仿佛都還發生在昨日。
天剛蒙蒙亮,城門不過剛剛打開,他們便一刻也不停地離開了京城。
本不想再去打擾青峰寨的朋友,可是如今他們也沒有更好的去處,目前也隻有那裏相對安全。于是他們隻好原路返回。
在上青峰山的時候,她拿出小手電來照路,卻一個失神,手上的手電滾下了山。
她情急之下一路追下去。
想當初,她爲了追回這把小手電也是費了一番心思,千裏迢迢去京城追到了望嶽山,可他死活不肯給。可當她嫁往西涼的時候,他卻又追了來,親手送來了這小手電。把手電放在她手中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跟爺回去”……
太多的回憶從腦海中湧了出來,她在恍惚中腳下踩空,人滾了下去,頭再一次重重磕在了石頭上。
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要嚴重,她睡了兩日才醒過來,楚淩雲則在她的床前守了兩天沒合眼。
當她終于睜開眼,看着眼前這雙兔子眼,卻是一臉迷茫。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