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和衣服被融化的雪打濕了,她褲子的下半截不僅濕透,還跪出了褶皺。
她的狼狽在他的眼裏無所遁形。聰明如他,憑着這些痕迹也能猜到發生過什麽。
他伸手替她輕輕拂去了臉上和頭發上的雪花,好看的眉頭皺起,喉結輕滾了一下。
“爲什麽來?”
冰冷的臉頰接觸到他手指的溫度,眼底的酸澀突如其來,她卻是唇角一挑,語氣輕快。
“你以爲呢?你以爲我是來跟你共患難的?你老婆我有那麽傻嗎?都失去了自由,誰來救我們?”
她轉身,将被子放在硬闆床上,沒嫌棄床闆的硬冷,一屁股坐下,然後擡起水盈盈的眸子笑嘻嘻地盯着他。
“你是來跟你一起守歲的!”
仿佛這一夜不曾發生過什麽,她的表情,她的語氣,都跟平時一樣。不同的是,她的眼神裏,仿佛多了一層溫柔。
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過來。
單連城提步走過去,颀長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熟悉的氣息将她籠罩。
他伸手去摸她冰涼的臉頰,她卻拉着他在她身邊坐下。順勢撒嬌般地挽住他的手臂,腦袋靠在他的肩頭。
安靜了一會兒,彼此都不說話,時間仿佛流動得十分緩慢。
她閉上眼睛,唇角卻輕輕地勾着,周身極其狼狽,可那一張小臉卻好似在發光。
有他在的地方,地獄也如天堂。<>
單連城輕輕側過頭,垂眸看着她含着笑意的小臉兒,下巴輕輕地摩挲着她的額頭。
“天冷,回去吧!”他磁性的嗓音很輕,像暖風輕輕吹在她的心尖兒。
雲七夕一動不動,難得溫柔地輕聲說,“我在等你說。”
“什麽?”
雲七夕擡起頭來,有些不悅地看着他。
“真健忘!還好你老婆我記性好。昨天在七夕号上,你許的願望,你說過今天和我一起守歲的時候告訴我的,忘了?”
單連城的眸光長久而深刻地停留在她的臉上,半響才道,“告訴你,你能幫我嗎?”
“我能!”雲七夕不加考慮地重重點頭,“你要相信你老婆的能力,我一定能,你說。”
單連城潤了潤幹澀的喉嚨,說道,“我的願望就是無論我的結局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
一句話把兩人拉回到殘忍的現實。
雲七夕隻覺眼眶一熱,突地站起來,努力不讓他看出自己的難過,轉過身時,笑嗔道,“你不覺得你浪費了一個願望嗎?你還這麽年輕,談什麽結局?你把百年之後的願望都許出來了。”
“七夕!”單連城站起走近她,去握她的手。
他看得懂她故作堅強的樣子。
雲七夕輕輕捶打着他,“這個不算,你重新許一個。”
單連城無奈一歎,“這就是我昨夜許的願望,你不是說要幫我實現麽?”
“我不管,你重新許一個别的,什麽都可以,比如你特别想吃什麽,我親手做給你,不會可以學,比如,你特别想去什麽地方旅遊,我可以陪你。<>再比如……”
雲七夕眼珠子轉來轉去,顯得特别急,最後擡起眼來看他,聲音突然變得柔軟。
“再比如,你覺得我字醜,我可以練,你希望我淑女一點,我可以改,你希望我賢惠又有才,什麽刺繡,什麽琴棋書畫,我都可以學……”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七夕!”
他輕輕捧着她的臉,如哽在喉。
“在我眼裏,你就這樣就很好,不需要改變,少一點任性和倔強就更好。”
雲七夕突地一頭栽進他的懷裏,發狠一樣地抱住他。
“皇上他不講信用,我要拿金牌救你,他不同意,他說金牌隻能救我一個。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
單連城輕輕抱着她,由着她的小腦袋在懷中揉蹭,她的字字句句都撞擊在他的心上。
人的心有時很大,天下萬物,都想包攬,有時也可以很少,所在意者,不過一人而已。
“王妃,該走了!”那個獄卒糾結再三,終是忍不住開口催促。
雲七夕沒好氣地朝牢房外那個獄卒看了他一眼,“單身狗吧你?見不得别人秀恩愛啊?”
獄卒被堵得啞口無言,又有點憋屈。<>
他也是完全爲了大局考慮了,晉王今晚上這事兒很嚴重,晉王妃悄悄地來,悄悄地去就得了,他們也就隻當沒發生,讓更多的人看到總是不好的。怎麽還被人身攻擊了呢?
雲七夕也知道不能耽誤太久,此時不是難過傷心的時候,她要理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晚上睡覺把被子蓋好,這個天兒冷。”
她不放心地叮囑,又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來放在他手裏。
“送來的吃食,全都用這根銀針試過以後再吃,知道嗎?還有,這些銀子你也拿着,萬一你有什麽話想傳達的時候這些銀子就用得上了。”
她皺着眉頭仔細想着,總覺得要叮囑的太多,一時好多都想不起來了。
盯着手中的銀子,單連城突地發笑。
“七夕,你第一次這麽大方,主動給我銀子。”
聽罷,雲七夕回過味兒來,也笑了起來,雙手伸過去勾住他的脖子,眼底升起迷蒙的霧氣。
“别以爲我的銀子那麽好拿,算利息的,以後要加倍地還給我。我跟你說,我這是高利貸,利息高得驚人。”
單連城眸子微暗,啞着聲音說。
“利息太高,我恐還不起。”
她極其認真地盯着他,眼底閃着光,笑意卻在唇邊綻放。
“還不起,那就以身抵債,用你的一輩子來還我,聽見沒有?”
單連城隻覺喉頭發緊,好半響才輕輕吐出一個字。
“好。”
她輕輕踮起腳尖,主動去觸碰他的唇。
可她的個子不夠高,吻不着,他默契地低下頭來,反吻住她。
他的吻失去了往日的霸道,多了幾分憐惜,幾分不舍,輾轉在口中,苦澀不堪。
而她,即便已經努力佯裝快樂,佯裝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是當他的那絲苦澀鑽入她口中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眼眶發熱。
于是她閉着眼,将那絲難過狠命地壓下去。
獄卒在牢房外被這畫面弄得尴尬不已,有好幾次想再次催促,可又有些怕晉王妃的這張嘴。
終于,牢房中緊緊擁抱的兩個人松開了。
雲七夕眨巴着如水洗一般純淨的眼睛,朝他彎了彎唇。
“等我!”
“不要做傻事!”單連城不放心她。
雲七夕笑得更深,“你放心吧,你老婆我并不傻,最傻的事不過是買了隻鹦鹉去讨好一個永遠也讨好不了的人。”
“我走了!”她的眼睛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嗯!”他點點頭。
她的手從他手中抽離,失去了他的溫度,她隻覺心裏一空。
走了幾步,她突地又回過頭朝他奔過去,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嘴唇附在他的耳邊,用隻有他才能聽得見的音量說。
“若你真是代王遺腹子,我們就推翻了這個無情的帝王又如何?”
單連城渾身一震,緊緊圈住她,目光牢牢鎖住她。
“七夕,不可做傻事。”
瞧着他的緊張,雲七夕忍着酸楚笑得燦爛。
“既然這個王爺做得這麽憋屈,不做它又如何?有一個名人曾經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會留情。你放心,你的願望我會記着,我會好好的,因爲我也要讓你好好的。”
其實他該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無可避免的一天。這一天防不勝防地就這樣來了。
這個除夕夜,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個除夕夜。
從前一秒受賞的狂喜,到後一秒被打入地獄的悲痛。
走出天牢,雪依然在下。
兩個守衛看見她出去了,那表情頓時一松。
“謝謝你們!”雲七夕客氣地對他們說。
兩個一臉震驚,震驚完了,才嗫嚅着說,“不,不用!”
她離開天牢,踏入風雪中。
她并沒有看見,有一個人一直站在暗處,等着她從天牢出來,還一直目送着她沒入雪夜裏。
離開天牢,沒走多遠,前面突然竄出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青黎目光怨憤,在她的面前,她已經不再有半點兒僞裝。
而雲七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是平淡的。
如今,除了單連城的事,沒有任何人能輕易調動她的情緒。
今晚這麽大的事兒她都平靜了下來了,一個心狠手辣的綠茶婊,她還不放在眼裏。
“你自認爲你很聰明,這下你滿意了?”看她那怒極的樣子,一定恨不得牢中的人是她。
雪在靜靜地下,悄然無聲。
雲七夕淡淡盯着她,眼底沒有一絲情緒。
“即便沒有我,你認爲今晚的事情不會發生?或者你想怎麽樣?你想以爲你家爺報仇爲由滅了我?”
“你覺得呢?”青黎上前一步。
“我覺得你至少在這裏不敢!”雲七夕答得從容。
青黎拳頭一緊,一股恨意驅使,她的手掌蓄力揚起。但還沒落下,卻被一把捏住,再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