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兒,京城各處都還是黑沉沉的。
雲七夕一身男裝打扮,走在京城暗黑的街道上。雖身形瘦小,但因腳步輕快,倒顯得利落。
夜風呼呼地吹着,有些割臉,可雲七夕卻渾然不覺,一夜未睡,卻跟打了雞血一樣,精神頭十足。
辎重營報道處離城門口已經不遠,雲七夕一早便貓在了對面一個牆根兒的角落裏,一雙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對面那個圍着栅欄的空地。
天邊剛開始泛白,就有幾個人過來打開了栅欄的門,擺出了辎重營新兵登記處。
今天,辎重營将從這裏出發,前往那個烽火連天的前線。
天蒙蒙亮,人慢慢多了起來。
登記處前漸漸排起了隊,于是,雲七夕從角落裏走了出來,雙手緊緊捏着肩頭上的包袱,默默地排在了隊伍的後面。
有了從軍行令,報道的過程還是很順利的。
那個拿着筆在登記的人一臉沒睡醒的樣子,一邊登記人員信息還一邊打着呵欠,不時煩燥地催促兩句。
“快點快點,後面快點兒,别磨磨蹭蹭耽誤了出發的時間啊。”
一邊在報道,一邊就開始整隊。另一頭就已經在裝物資了。糧草,軍械什麽的,有好幾大車呢!
雲七夕特意站在最後面一個特别不起眼的位置上。
整個部隊裏,她算個子小的。其他的男人大多都是五大三粗。
話說,是新兵還是老兵,從神态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新兵的神情裏多是忐忑和茫然,可能還有那麽點要離鄉背井的心酸。而老兵看起來就要從容許多,一來就三三兩兩地聊開了。
她一直緊緊捏着肩上的包袱,雖然心頭多少有些緊張和不安,卻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從容自然。
有三四個男人圍在一堆說笑,離雲七夕比較近,其中一個瘦高的男人,雲七夕隐約聽見大家叫他石小六。
石小六看了雲七夕幾眼,大概是覺得她個子小,長得又秀氣,笑着調侃。
“小子,第一次上戰場吧?怕不?”
因爲石小六的調侃,幾個男人都笑盯着她瞧。
“不怕!”雲七夕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喲,倒是有膽兒啊!”石小六看出了她的脾氣,笑了起來。
另一個人笑道,“現在這話倒是說得有底氣,等遇到了敵軍,你就知道怕不怕了,到時候别尿褲子才好。”
“哈哈……”幾個男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雲七夕也懶得理他們,走之前她就想好了,這一路還是低調一點好,最好是不要引起人的注意。
“閑得無聊了?”一道指責的男聲響起。
“咳咳,老袁!”幾個男人收了笑,立刻規矩了許多。
石小六對着老袁笑了笑,“見這新來的長得嫩,開個玩笑而已。<>”
那個被稱作老袁的男人朝雲七夕看了過來,而雲七夕也正在打量他。
身材高大魁梧,皮膚黝黑,看起來比較穩重的一個人。
老袁朝雲七夕走了過來,問道,“新來的?”
雲七夕輕輕“嗯”了一聲。
“叫什麽名字?”
“小七。”雲七夕回道。
“哈哈,石小六,你叫小六,他叫小七,是不是你兄弟啊?長得不像啊。”一人拍着石小六的肩膀,笑得抽抽。
“去去去!”石小六将肩頭上的那隻手一把拍開。
老袁回頭瞪了他一眼,那人才不好意思地收住笑。
老袁說,“别理他們,呆會兒出發的時候,跟上隊伍就是了。”
雲七夕也不是那給臉不要臉的人,這明擺着他是在幫自己說話,出門在外,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輕輕點了點頭,“請多關照。”
正在這時,旁邊原本嘈雜的聲音一下子沒了。
“指揮使來了。”有人在說。
她雖然在太子的婚禮是見過衛昂,但是衛昂沒見過她,估計也不認得她。而且她今天特意化了一下自己的臉,所以她可以擡頭理直氣壯地打量他。
他今日着一身銀盔,腳穿一雙黑色馬靴,手持馬鞭。昂首闊步地走來,看起來特别地牛氣。<>
站上高台是,他眼神橫掃了下面一圈,便開始訓話。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明顯是沒當過官的狀态,一上來就要過一過官瘾,并且一開始訓話就沒完了。
然而雲七夕在下面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軍官訓話講究的是簡明扼要,這樣啰裏八嗦的,下面就漸漸躁動了起來。
耳邊傳來冷冷一哼,雲七夕側過頭,看見石小六歪着一顆腦袋看着高台上,滿臉不屑。
這個新來的指揮使,大家也略有耳聞,知道他是靠着妹妹的關系,才當上這個指揮使的,這辎重營裏有許多也是好些年的老兵了,心裏自然對他不服,
“還有完沒完了?說來說去就那幾個意思?還認爲自己是誰?”石小六小聲咕哝了起來。
誰知衛昂就跟長着一對順風耳似的,恰巧就聽見了,眼神兒一眯,眼風頓時就朝這邊掃了過來。
“你說什麽?”
石小六一看就是個不好馴服的,脾氣也沖,下巴一擡,當即就要重複剛才的話,然後雲七夕看到老袁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緊抿着唇,崩着下巴,忍了下去。
可衛昂也不是好忽悠地,已經走下高台,擡着那顆不可一世的腦袋,一步步地朝這邊走了過來。他臉上挂着陰冷的笑,手裏的馬鞭一甩一甩,仿佛随時都能往人的身上抽了去。
衛昂初爲這指揮使,估計正是想豎立威風,石頭算是撞到槍口上來了,成了他殺雞儆猴的例子。
另幾個起先跟石小六一起說話的人,此刻都跨前一步站到了石小六身邊,一張張臉崩得死緊,恐怕是衛昂隻要動手,他們就要反了。
“站好!”老袁低聲喝了一聲。
“羅統領!”幾人正不服之時,卻聽到大家齊聲喊了一聲。
不遠處,一個穿着銀盔的男人正徑直朝往這邊走來。
羅宏負責了這個辎重營好些年,聽大家這整齊且故意高亢的喊聲,應該是對他比較服氣。
石小六幾個大概是故意的,立刻站得筆直,敬畏地喊了一聲,“羅統領。”
羅宏的出現以及大家的反應令衛昂十分不爽地皺起了眉頭,手上的馬鞭捏得更緊。
“衛指揮使,一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羅宏走過來向衛昂問道。
羅宏一直是辎重營的統領,不想這一次朝廷卻讓一個沒什麽經驗的人壓他一頭,這事情放誰身上誰都郁悶。可看樣子羅宏是個懂得隐忍的人,表面上并不看不出有什麽不服。
“急什麽?”
衛昂不慌不忙,眼睛始終趾高氣昂地盯着石小六。
“剛才說話的是你?”他懶洋洋的語氣透着一絲威脅的氣息。
石小六低着頭,唇角抽了兩下,忍着沒有吭聲。
衛昂冷笑了一聲,把玩着手裏的馬鞭,罵了一句,“慫貨。”
石小六猛然擡起頭,一雙拳頭頓時捏得死緊,死死地瞪住衛昂。
雖隻是辎重營的兵,但也是屢次去過前線的,被一個自以爲了不起,實際上屁用沒有的人罵慫貨,任誰也不能服氣。
“你說什麽?”這話是石小六反問的。
“說你慫貨!”衛昂刻意緩慢而清晰地重複了一遍,臉上陰冷的笑容不減,手上的馬鞭卻是已經飛了過來。
雲七夕是壓根沒想到,自己站在石小六旁邊一聲不吭也能無辜遭殃。
然而在鞭子落下時,她已被身旁一隻手臂拉到了一邊去。
“指揮使大人消消氣,石小六并沒有忤逆您的意思。”老袁好脾氣地解釋。
石小六挨了這一鞭子,本是不服,恨不得當場上去暴揍了衛昂。但老袁一邊賠笑臉一邊死死地拉住他不放。
“怎麽?不服?”衛昂晃悠着他那顆不可一世的腦袋,笑得欠揍。
雲七夕算是看出來了,第一天不拉攏人心,卻急着拉仇恨,衛昂的智商還不如他姐。
“太子殿下到。”
不遠處的一聲高喊打破了這邊的劍拔弩張。
衛昂那張得瑟臉頓時一變,橫了石小六一眼,立刻轉身朝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上迎了上去。
原本有些躁動的辎重營也立刻沒了聲兒。
他怎麽會來?會不會是衛詠蘭把給她從軍行令的事告訴了他?
看着單子隐在衛昂的陪同下提步往這邊走來,雲七夕心裏七上八下。
她倒不是怕别的,被他發現了,他也不能把她怎麽樣,隻因若是被他發現了,她必然就不能跟着辎重營去前線了。
可是,前線那個地方,她去定了!
雲七夕在一堆男人中,本就個子顯矮,此刻她更是将頭埋得很低,雖然他的妝化得單子隐可能根本認不出來,可她畢竟做賊心虛。
“太子殿下,請。”衛昂谄媚地一路将單子隐引了過來,那态度跟之前完全判若兩人,好像單子隐身邊的一條狗。
雲七夕雖沒有擡頭,卻能聽見腳步聲越走越近,一直走到起先衛昂站的那個位置才停下來。
安靜的風聲裏,單子隐的視線在掃視着整裝待發的辎重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他的視線最後就定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雲七夕緊張地渾身冒汗的時候,老袁似是無意地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成功地擋住了單子隐的視線。
“衛指揮使。”單子隐低潤的聲音響起。
“哎,在,衛昂在。”衛昂點頭哈腰,像個奴才。
“辎重營每一個人的身份可都有經過嚴格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