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火似乎不是偶然。”
暗黑的樹影下,雲七又叩上了他的那頂氈帽,抄着手斜斜倚在樹上,很有幾分不羁,聲音随性自然。
說話的同時,單連城從他的手裏接過一個東西,放進嘴裏,低沉平靜地道了聲“多謝”。
雲七靠得越發慵懶了些,涼涼的江風中傳來他清越好聽的笑聲。
“你說你活得是不是太悲哀了一點兒?先是中了百媚嬌,要知道,百媚嬌這種東西隻有當年的代國宮廷才有,如今,代國已經消失這麽多年了,是誰下的毒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不過這背後人的心思可能很單純,隻是想促成一樁好事罷了。然後大船莫名失了火,這背後就不那麽簡單了,很明顯是想要了你們的命。晉王殿下,你都已經卸了盔甲,棄了兵權,主動示弱了,還這般内憂外患的,你說你活得是不是悲哀?”
聽雲七說的這話,他跟單連城恐怕不止認識,還很熟。
“大燕好玩兒嗎?”單連城不答反問。
“普天之下的山山水水,都是一樣的色彩,哪裏其實都一樣,不一樣的是人的心境而已,關鍵是要懂得放下。”雲七道。
“我還沒有放下麽?我放下的還不夠多?”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雲七夕聽見他沒有自稱本王,也不是爺,而是我。
“你?”雲七嗤了一聲,“身爲大燕皇族的人,是你最大的悲哀。對于有些人來說,你隻有死了,才算是真正徹底的放下。”
“人早晚一死。”單連城道。
“可是以你現在的處境,你把七夕扯進來真的好麽?她是無辜的。”雲七道。
聽雲七突然提到自己,雲七夕不由豎起了耳朵。
“指婚是父皇的旨意,抗旨是死罪。”單連城回答得依舊平靜。
不知道爲什麽,聽到他這麽官方的回答,雲七夕的心裏竟有一種淡淡的失落。也許這就是人的一種私心,希望每一個人對自己的好都有半分情誼在裏頭。雲沖說他去爲她求太醫是因爲心裏有她,她理智地告訴自己,他應該完全就是爲了打壓太子,看來她分析得一點也沒有錯。而在船上所發生的一切,除了那個百媚嬌的用,再沒其他了。
“對你那偉大的父皇來說,指婚不過一道旨意,他那麽輕易地就決定了一個女子的命運,你娶了她可以冷落她,可以再娶,她嫁了你卻是一輩子,她生性灑脫,喜歡自由,那麽單純快樂,你不愛她,就别毀了她。這世上,男女應該是公平的。”
雲七的話,一字一句都是雲七夕的心聲,句句敲在了她的心坎兒上。他真的太懂她。所以這也許就是她莫名信任他的原因。明知道他不簡單,他像一個迷,她仍然無條件地信任他,相信他的隐瞞有他的理由。
“身爲皇家之人,命該如此,沒得選擇。”單連城回應得有些煩燥,似乎也是承認了雲七起先說的那句,身爲大燕皇族的人,是他最大的悲哀。
“其實你之前若遲半分,就不必往江裏跳,我和雲将軍就來了。”
“你們來了不一樣要跳?不跳難道等着燒死?”單連城回答得有些尖銳。
雲七夕笑着哼了哼,“我才不關心你跳不跳,我擔心的是七夕。女子來葵水最忌生冷,你讓她泡冰涼的江水裏,你害了她了。”
雲七夕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平日裏沒有多少人對她好,所以一旦有人對她好,她就會感動。
雲七像是一個特别了解女人的藍顔知己一般,不僅理解女人的思想,連女人的生理都這麽清楚。這樣一個男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古代,簡直是個寶。
經雲七這一句話的提醒,她也終于想起這個詞了。葵水,這是她在船上萬分尴尬的時候,焦頭爛額也想不起來的一個詞。相信以後,這個詞一定會爛熟于心,想要忘記都難。
阿嚏!
雲七夕突然鼻子一癢,一個噴嚏就這麽響亮地打了出來。同時,她看到原本在說話的兩個人以及站在不遠處的雲沖都同時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呵呵,我換好了。”雲七夕笑着道。
若不是因爲夜色的掩蓋,他們一定能看見她笑容裏的尴尬。
然後三個男人的視線齊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雲七夕渾身不自在,雙手揪着空蕩蕩的衣服兩側,難爲情地笑了笑,“衣服不是一般地大,不過倒是比沒得穿好多了。”
她用刻意輕松的語氣掩飾她的尴尬。
三個男人,一個是她的哥哥,一個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三人打量完了之後,最先大步向她走來的竟是雲七。
“冷嗎?”雲七走到她近前,問。
雲七夕剛搖完頭,又一個響亮的噴嚏拆了她的台。
雲七很是無耐地笑了笑,“冷就不要出來,去烤烤火吧。”
“沒事兒,我把衣服拿到江邊去洗了烤幹,身上這衣服實在太大了,不合适。”雲七夕說道。
“我幫你去洗。”雲七已經将她手上的衣服拿了去。
想到衣服上還有一些污穢不堪的東西,雲七夕臉一紅,急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洗就好。”
雲七回頭看她一眼,調侃地笑道,“你這麽單薄,一點力氣都沒有,怎麽洗?别等一下掉進了江裏,我可不想再跳進江裏撈你一次。”
說完,他就拿着衣服往江邊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七夕,冷就先進去吧。”雲沖說道。
于是雲沖和她一起回到了山洞裏,單連城卻并沒有進來。
雲七夕屈着腿,坐在火堆邊,問道,“哥,你怎麽會來的?”
火光映在雲沖的臉上,有一種淡淡的憂郁。
“因爲到天黑一直不見你,巧兒告訴我,你應一位夫人之邀去江上泛舟,所以,我就趕來了。”
“可雲七他怎麽會來?他到底是什麽人?”
雲沖深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
看雲沖的神情,雲七的身份果真并不簡單,雲七夕茫然的搖搖頭。
雲沖無聲地歎了一聲,“他其實是……”
“你就對他那麽感興趣?”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在山洞口響起,阻斷了雲沖的話。
雲七夕擡頭一看,隻見單連城立在洞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外面大半的月光。
“你說對了,這樣一個如此了解女人的男人,怎能讓我不對他感興趣?”雲七夕笑得特别地無害。
她屈着腿坐在火堆前,寬大的衣服裹在身上,她如穿了一件睡袍一般,樣子特别滑稽,偏偏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别甜,仿佛在這一秒已經忘記了不久前才經曆的驚心動魄。
隐隐的火光跳躍在山洞口那張嚴肅的臉上,他的情緒看不分明。
沉默了一會兒,單連城走進來,卻沒走到火堆邊上來,而是靠着山壁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雲七回來了。
看到他手裏拿着洗好的衣服,雲七夕窘得厲害。
雲七在她身邊坐下來,正要把她的衣服打開來烤,雲七夕不好意思地拿過來,“我自己來吧。”
山洞裏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尴尬。
雲七夕沒話找話,“雲七,翠翠的病好些了嗎?”
“有我在,她能不好些嗎?”雲七随性地笑道。
“那是。”雲七夕吹捧了一句,随後,兩人都笑了。
山洞裏,除了火光,沒有别的,倒是很好地掩蓋了一種微妙的氣氛。
“喂,我感覺你是不是投錯胎了呀?”
“何解?”
“我覺得你這麽懂女人,應該做女人才對。”雲七夕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着話,幾乎完全忘記了山洞裏還有另外兩個男人。
雲七深看了她一眼,“懂女人的男人不好麽?”
“呵呵,”雲七夕天真無害地笑了笑,“好啊,以後誰嫁給你,一定會幸福的。”
火光映着雲七溫和而好看的笑容,而他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笑容越發深了幾分,眼神朝坐着一邊的單連城看了去。
二人之間隔着一個火堆,兩個人的目光對上,雲七眼中含笑,而單連城卻是沉着臉,情緒不明,他越是這樣,雲七就笑得越發深了些。
“還冷嗎?”雲七溫和地問雲七夕。
雲七夕捧了捧自己被烤得紅撲撲的臉蛋,“起先是有一點涼,這會兒我好熱啊,大夏天的,烤火并不好受好嗎?”
雲七笑了,目光一直在她的臉上沒有移開,暖暖的,因着這火光,更暖了一些。
雲七夕總覺得,今日的雲七有此不同,他帶着溫度的目光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正要别開臉。
“别動。”雲七說了一聲。
雲七的身子緩緩地傾了過來,手向她的臉伸了過來。
雲七夕屏着氣,僵着身子,盯着他。
雲七的手觸到她的頭發上,輕輕摘下一根草來,拿到她眼前,“你看,這個。”
雲七夕盯着他手中那根草,直有那麽想揍他了。
“我出去看看。”雲沖突然起身走出了山洞。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仿佛突然聞到一股怪味,回頭一看,手上的衣服已經燃了起來。
她大叫一聲,将點着兒的衣服扔了出去,望着在不遠處燃燒的一團,苦着臉。.首發
“這下我穿什麽呢?雲七,都怪你。”
雲七無奈地沖一笑,“怎麽又怪我頭上了?”
“若不是你分我的心,我能那麽不小心麽?”
雲七更加無奈,“好好好,我的錯,下次賠你一件,對了,我的銀子不都在你那裏麽?”
這話,聽來頗有深意,而另一角落裏,某人的臉很黑,跟誰欠了他的似的。
不一會兒,雲沖返了回來。
“宮裏派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