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連城專注的視線離開棋盤,擡頭看她,這一雙如古井般深遂的眸子一點一滴地亮堂起來,當雲七夕捕捉到一絲得逞的笑痕從他幽深的眸底劃過時,心裏莫名一慌,低頭一看,隻見單連城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正将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也給這盤棋局畫上了句号。
她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睛!
黑子已經五顆相連,這,這怎麽可能?
情急之下,雲七夕一把抓住單連城正準備收回的手,語速極快地道,“錯了錯了,我剛剛看漏了,這一步重來。”
盯着緊緊抓住自己的那隻手一會兒,單連城未動,淡淡掃她一眼,“舉手無悔真君子。”
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一不小心有點失态,雲七夕尴尬地松了手。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而已。”
她不是第一次與他有肢體接觸了,記得第一次,在二小姐的墓室裏,他的大掌叩住她的嘴巴。當時情況緊張,她當然注意不到他的手是冷是熱。在她的想像中,像他這麽氣場冰冷的人,應該也有一雙冰冷到讓人不敢觸碰的手。可是,剛才她感覺到了,這雙手很溫暖,與他冰冷的氣質極度不相符的溫暖。與單景炎手心裏的溫暖不同,可到底是哪裏不同,她說不上來,隻覺得不同,不同,十分不同。
“願賭服輸!”單連城淡淡的聲音拉回了她遊走的意識。
在自己的強項上輸給了一個新手,這個現實好殘忍。
她不服,很不服!她的不服完全寫在臉上。
單連城盯着她的表情,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淡淡道,“一頓飯而已,這船上隻有我們兩個人,爺答應你,下船之後,絕不會告訴第三人國公府的二小姐親自下廚給爺做過飯。”
雲七夕捂着心口,有一種很想吐血的沖動。
“去吧,爺等着了,記得,清淡一點。”
單連城坐正了姿勢,彈了彈衣服上的褶皺,身子舒服地靠向椅背,頭稍稍往後仰着。
“我廚藝差,做的飯很難吃。”雲七夕悶悶地道。
“無妨,出門在外,不可要求太高。”
“難吃的程度超乎你的想像。”
“爺不嫌棄。”單連城已經閉上眼假寐。
雲七夕被噎住了。
願賭服輸,她認同這個理兒。她郁悶的是,這場必赢之賭她竟然輸給了一個新手,這是她豐富的五子棋曆史上遭遇的最大慘敗,給她輝煌的人生留下了慘痛的一筆。
太沒天理!
雲七夕挪着沉重的步子下到了廚房裏,暗自吐血三升,才終于挽起袖子開始做飯。
算了,好歹單連城身份尊貴,她給他做飯,她也算不上吃虧。左右自己也要吃,不就是多做一份的事兒?
心理建設完畢,她心裏瞬間好受多了。
很快,船艙裏丁丁當當地熱鬧了起來,不一會兒,還傳出來了很特别的歌聲。
“大白菜,雞毛菜,通心菜,油麥菜,綠的菜,白的菜,什麽菜炒什麽菜,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我們是一群小小的羊,小小的羊兒都很善良,善良得隻會在草原上,懶懶地美美地曬太陽……”
單連城緩緩睜開了眼睛,歡快活潑的歌聲持續不斷地飄進他的耳朵裏,瞧這興頭,這頓飯做得十分愉快。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唇角正輕輕蕩開一絲柔和的弧度。
“開飯!”随着一個愉悅的聲音,今夜的廚師上菜了。
記得下廚房時,雲七夕的表情是郁悶的,可是端菜上來時,卻是這樣的。
不得不說,她的自我修複能力相當驚人。
此時天已經黑了,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三菜一湯上好,雲七夕殷勤地将單連城請過來坐下,再将筷子恭敬地遞到他的手裏,然後她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下廚感言。
“這頓晚飯呢,小女子我嚴格遵循您清淡二字的宗旨,做了這三菜一湯。又考慮到您身爲王爺的尊貴身份,想着怎麽着也得至少符合小康水平,所以,小女子我經過再三思量,還是将這盤雞腿端了上來,這也是您母親的一番美意。祝您晚餐愉快!”
聲情并茂地講完,雲七夕拍拍手,“好了,尊敬的晉王殿下,請開動吧。”
單連城執起筷子,掃了桌上的菜式一眼,眼底掠過一絲笑痕。
“爺會以爲你做的是羊肉。”
雲七夕覺得自己眼睛花了,耳朵也出故障了,腦子也不太好使了,爲什麽她好像看到他笑了?爲什麽她覺得他的語氣不那麽冷了?爲什麽他的話她聽不懂了?
愣了好大一會兒,她明白過來了,敢情剛才她的歌聲他全都聽見了。
咳咳!
“我以一個大夫的專業告訴你,大熱天吃羊肉,是一定會上火的。”
單連城的眸子微閃,手中的筷子伸向了素炒茄子,剛夾了一塊,突聽雲七夕叫道,“等一下。”
他的手頓在空中,狐疑地看向她。
雲七夕笑呵呵地道,“你就這麽放心吃我做的東西?不怕有毒啊?”
話音剛落,單連城已經将一塊茄子送進了嘴裏,細嚼慢咽了一陣,才眯着眼淡淡道,“量你沒吃豹子膽。”
呵,還真是把她吃得透透的。
之前,她真的有想要鹹死他或者辣死他的沖動。不過,那隻是一種沖動,當她冷靜下來,她便覺得這手段太不上檔次,隻能用來對付小人,不能用來對付他這樣的男人。
“嘿嘿,自然是沒那熊心豹子膽,開個玩笑而已。”
突然,雲七夕仿佛想到了什麽,眼睛興奮地忽閃忽閃地眨,“這一頓雖然菜式簡單,但環境優美,江面之上,月光如水,江風溫柔,吃着小菜,怎麽能沒有小酒呢?我去找找。”
說完,她起身下到了艙裏。
不多時,聽見她興奮的聲音傳來,“還真的有酒啊,哈哈!”
不一會兒,她上來了,手裏抱着一個酒壇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有酒有菜有月光,還有一個大美女,是不是萬事俱備了?要不要喝一個?”
說完,她拿出兩個杯子來,一邊倒一邊說,“你說你娘她是不是也太周到了點兒?”
倒好酒,酒壺放下,雲七夕将一杯推到單連城面前,自己執起酒杯,朝他舉起,“來,唯月光和娘心不可辜負,幹一杯。”
說完,她自己就先一口喝幹了一杯,低頭一看,單連城的那杯卻沒有動,她歎了口氣,笑着打趣道,“好不給面子啊,怎麽?是怕酒後亂性還是酒後吐真言?”
單連城沒有回答,雲七夕又自言自語道,“講真,若不是你娘刻意安排,我二人應該是很難得這樣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吃飯喝酒吧?我還是覺得很高興的,無論在什麽地方,始終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我幹杯,你随意吧。”說完,她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雲七夕感覺自己今天的情緒有點奇怪,好像很高興,又好像内心深處有一絲難過,說不清,道不明。
她一杯接一杯,好像越喝越來勁兒,她不知道,她的臉已經越來越紅了。最後,她舉起酒杯,眼睛朦胧地盯着單連城。
“單連城,你今天一滴都沒喝,你要是給面子,至少該喝一杯吧?我辛辛苦苦做了飯,你不該喝一杯感謝感謝我麽?”
她舉着杯子,有些固執地盯着他。單連城盯着她酡紅的臉頰,目光很深。直到她見到他終于喝下了那杯酒,她才滿意地笑了笑。
“爽快!”
雲七夕望向窗外,瞥到天上那一輪月亮,朦胧的月光将它包裹着,很溫柔。
“我們好笨啊,這大好的月光,我們呆在屋子裏幹什麽?咱們出去吧,一邊賞月一邊喝酒,多麽惬意啊。”
說完,她提着酒壺往船艙外走去。
月光很好,涼風習習!
月光撒在江面上,如墜落了滿天的星子,璀璨的溫柔。
雲七夕坐在甲闆上,靠着船艙,擡頭望着月光,突然眼睛有點澀澀的。
她終于知道她今天在難過什麽了,她想家了,想娘了。
不一會兒,腳步聲從船艙裏踱了出來。
“喂,我好想唱歌啊。”雲七夕笑嘻嘻地看着從船艙裏走出來的單連城,“你放心,免費聽,不收你錢。”
單連城盯着她,月光下,他的眸子染上一層月色的朦胧。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
雲七夕自顧自地唱了起來。
單連城踱到船沿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聽着這因爲醉意而有些五音不全,卻又有幾分哽咽的歌聲,眸光微微閃動。
唱着唱着,雲七夕覺得有些熱,望着單連城的背影,問道,“喂,你有沒有覺得天氣越來越熱了?”
單連城回頭,很平靜地盯着她,很顯然,他并不覺得。
“這不科學啊,晚上應該降溫才對。”雲七夕自言自語道。
看了眼手中的酒壺,“也許是這酒精的用,好酒!”她豪爽地贊了一句。
不一會兒,那種熱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越來越不正常。
雲七夕盯着天空中那輪不太圓的月亮,心裏有點發慌,就連提着酒壺的那隻手,也在微微發抖。
她晃悠悠站起來,可腳步虛浮,她走得不穩當,還沒站穩,便往一邊倒去,若不是一雙手臂接得及時,她鐵定撞到船艙的木闆上了。
觸到那雙溫熱的手,雲七夕臉頰滾燙,她掙開他的手,逃也似地往前沖。
身爲大夫,她很清楚,她中了一種很可怕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