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散在樓梯口,終于不再那麽寸步難行了。
“媽,我真的沒有再去打工了。”裴穗低頭看着階梯,一邊下樓一邊說道:“而且我不是給你提過嗎,之前我給雜志社投了畫稿,那錢是稿費。”
在外面打工的事被何蓉撞破也是在裴穗的意料之外,反正事情剛好就有那麽巧。
可惜那時候她還沒有練就睜眼說瞎話的神功,被何蓉随便逼問了幾句就全盤托出了,下場當然就是被罵得狗血淋頭,嚴令禁止她再去做這些工作。
不過這會兒裴穗說的也不全是假話,那錢裏确實有一部分是稿費。
她本來就是美術專業的,曾經在微博上連載過漫畫,也出過繪本,算得上是小有名氣。隻不過後來漸漸被現實生活裏的事給耽擱了,現在隻會偶爾投投稿子,不像過去那樣熱忱了。
何蓉還是半信半疑:“少拿這些騙我。你肚子裏有幾條蛔蟲我都知道,還不清楚你那點小心思?”
“……媽,有你這樣說自家女兒的嗎!”裴穗不滿地嘟囔着,也有些急了,“你要不信,我明天就把樣書寄給你看。”
見她拿得出證據,何蓉心中的疑慮也消除了一些,歎了歎氣:“唉,長大了,媽管不住你了,多問兩句就嚷嚷,待會兒是不是又要挂我電話了。”
“……”果然是親媽,弱點一抓一個準,裴穗敗下陣來,“媽……”
何蓉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語重心長道:“穗穗,媽也不是不信你,隻是擔心你出事……”
她還在不厭其煩地唠叨,說的話裴穗都能倒背如流了,卻也沒有打斷她。沒有拿電話的手懸在空中晃悠,像是在練平衡木似的,一邊在街沿上走着,一邊耐心地聽她說。
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裴穗那歪歪倒倒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
這是條小路,從教學樓回寝室,走這兒是最近的。平日裏是情侶們的約會勝地,不過由于正值期末考試的緣故,此刻略顯冷清。
前方不遠處站着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佝偻着背,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從偷來的還是撿來的,起碼大了一個号。風一吹,鼓得跟風筝似的。
他還在東張西望的,一瞅見裴穗後,立馬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朝她走來。
“對了,何志平好像前些天來b市了。要是他來找你,你就當不認識,知道嗎?”說着說着,電話那頭的何蓉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提醒道。
可半天也沒等到她的回答,何蓉的語氣兇了幾分:“裴穗,你在聽我說話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我剛在買東西呢。”裴穗回過神來,動了動停滞不前的腳步,立刻轉身往反方向跑。
“好了好了,媽不念叨你了。你自己好好注意身體,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
“嗯,好。”裴穗的注意力全放在身後,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挂了電話後正欲加快速度,朝人多的地方走去,手臂卻被人從後面拽住了。
她跑得快,何志平追得有些吃力,這會兒還在喘氣,責備着她:“穗穗,看見大舅怎麽不打聲招呼就走了啊。”
他不過才三十幾歲,臉上的皮都已經松掉了,雙頰凹陷,滿口黃牙,笑得人惡心。
裴穗嫌髒,厭惡地用力掙脫開他的手,站得離他遠遠的,又繼續走自己的路。
打毛線招呼,她現在隻想打人!
何志平已經習慣了她的這種态度,提着兩大袋水果又追了上去:“大舅正巧路過你學校,就買了點水果給你,你拿回去和同學分着吃。”
“……”呵呵,這次還下血本了呢,想必更是沒安什麽好心吧。
裴穗在心底冷笑了一聲,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越跑越快,就快要回到大道上去了,卻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輛黑色轎車,她險些撞上去。
轎車将将把出口堵住,巧合得有些詭異,裴穗突然意識到他有可能是故意把自己逼到這裏來的,正想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可才後退了幾步就被何志平推了回來。
他打開車門,把裴穗硬塞了進去,最後隻說了句“穗穗,你别犟,大舅也是爲你好。你要是能跟個有錢的大老闆,你媽也能少吃點苦啊”。
“……”放!狗!屁!
聽他那話就知道是見不得人的事,裴穗快要氣炸了。
之前何志平也來找過她幾次,但每次沒要到錢都是灰溜溜地就走了,從來沒有做出過什麽出格的事,而且自從被何蓉拿着刀追得滿大街跑後,更是收斂了許多。
結果這回竟然變本加厲,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綁架自己的親侄女了?窮途末路的賭徒果然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隻要有錢就可以六親不認。
車很快就落了鎖,啓動後重新行駛在馬路上。
她的旁邊還坐了個大塊頭,正在锉指甲,好像對她并不是很感興趣。等锉好了食指後,他吹了吹指甲灰,問道:“以前做過嗎?”
“……”做你個巴拉拉!
雖然生氣,但裴穗知道惹惱了這群喪盡天良的人對自己也沒什麽好處,而且氣也沒用,反正也打不過,于是她收起了臉上的怒火,賠笑道:“哥,我……”
“你他媽哪隻眼睛看見老娘是男的了?”大塊頭拿锉刀的手一頓,給了她一記眼刀,打斷了她的話。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啊……
裴穗調整了一下坐姿,跪在座位上,管他是男是女還是妖,趕緊換了個稱呼,笑着讨好道:“姐,您看我什麽經驗都沒有,去了隻會壞您的事。您菩薩心腸,仙女下凡,這次就放了我好不好?”
“去你媽的仙女下凡。滾下去,别把車踩髒了。”
“……”裴穗把腿放了下來,規規矩矩地坐好,望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不說話了。
大塊頭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警告道:“要想活命就别想着逃跑。”
“……”車門都鎖了,她上哪兒逃去。
裴穗知道這一回可能真的躲不過了,但又覺得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于是探了探他的口風,說道:“姐,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您剛才也看見了,何志平什麽都沒告訴我就把我塞進來了,您好歹給我說說咱要去做什麽吧。”
見她人還算機靈,大塊頭也沒追究什麽,簡單給她說明了一下情況。
幸好不是裴穗想的那樣,可也沒好到哪裏去。
随着時代的進步,交友手段的進化,人人都把自己包裝成白富美,打扮得光鮮亮麗,混進各種高級宴會或是私人聚會中找下手目标。
不過這些場所也不是說進就能進的,于是自然而然就出現了中介。大塊頭不隻是做中介,有時候也會推薦些新資源。
這種事在這個圈子實在是太常見了,裴穗聽了後也沒太大驚小怪的,但還是無法接受自己也即将打開這個新世界的大門,真的快哭了
“把你那吃了屎的表情收一收。”大塊頭把手舉到眼前,欣賞着锉得漂漂亮亮的指甲,終于說了句有良心的話,“現在大家都是文化人,誰還他媽做那些龌龊事。我們這兒都是自願交易,你要不願意,也沒誰逼你。”
裴穗仿佛看見了希望。
“不過今兒例外。我都和人說好了,放鴿子這麽沒品的事老娘做不出來。”
“……”我靠,說話這樣欲抑先揚是想氣死誰呢。
“姐,這是門技術活,可我一點也不具備這種技術啊!”吹捧他的話已經在嘴邊蓄勢待發了,裴穗又吞了回去,隻能換了個提議,“您看這樣成嗎,他們給您多少錢,我一分不少地給您,翻倍都行!”
爲了不讓何蓉生疑,裴穗每次領了錢都不敢全部打過去,餘下的都存了起來。這樣攢着攢着,卡裏也有個小幾萬了。
他隻是個介紹人,也拿不了多少錢,把存的錢全拿出來應該能應付過去。
可惜大塊頭看不上。
“老娘稀罕你那點錢啊。”要不是考慮到她得靠臉吃飯,大塊頭差點沒一巴掌扇過去,“我都說了,這是信譽問題,你是沒聽明白還是沒長耳朵?”
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裴穗連忙賠禮道歉:“姐姐姐,您别氣。我這人容易腦子犯抽,剛随便說說,随便說說呢。”
大塊頭沒說話,又開始锉他的另一隻手的指甲,而裴穗則是陷入了沉思,心亂得不行。
車子一直往城郊開,除了中途讓她去換了一身衣服外就沒停過,越走越僻靜,最後停在了一棟别墅前,直到她走進去也沒離開。
别墅裝修得奢華輝煌,大廳内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小提琴悠揚低回的樂聲如同一彎清流,潺潺地滲透到每一個角落裏,卻一點也不搶風頭。
裴穗穿梭在其中,渾身都不怎麽自在,但站在這樣亮堂得沒有陰影的地方,總是能帶給人一些安全感的。
大塊頭說了,等她進去後,就去花園裏等着,會有個女人來找她,她聽女人的安排就好。
裴穗當然不想在這兒等死,也想過要不逃走得了,但這兒荒郊野嶺的,她的手機又被大塊頭收走了,單靠她自己,可能剛出大門就會被抓回去吧。
她隻能老實地去約好的地點等着,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那女人,倒是看見了中央的噴泉旁站着一人。她好像在等誰似的,一直不停地朝大廳裏面看着。
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裴穗還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又往前稍微走了幾步,靠近了些,躲在樹後,再認真仔細地瞧了瞧,沒想到還真的是景心。
可她怎麽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