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有錢人都喜歡上了附庸風雅,逐漸舍棄了霸氣外露的金項鏈,轉而佩戴起各類佛珠,好像這樣就能掩蓋住自身的市儈氣息似的。
人們本以爲這隻是他們的又一次心血來潮罷了,卻沒想到這股風潮愈演愈烈,現如今就連娛樂場所也追求起了古香古色。
而把這一點做得淋漓盡緻的自然要數西城區的京城會所了。
會所老闆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直接買了舊時親王的宅邸進行改建。
傳統的宮廷建築保留了昔日的風華,神秘而尊貴,就算坐落在一片高樓林立之中也毫不遜色,浪漫的東方情調獨樹一幟,頗有鬧中取靜的意味。
可此刻的裴穗一點也靜不下來,面色凝重地行走在抄手遊廊之間,眉毛都快擰成一個死結了。
她在這家私人會所當服務員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了,除了時不時被客人摸一摸,倒也沒遇上過什麽不堪啓齒的事。畢竟來這裏的都是些政府官員、商界名流,尋歡作樂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更不會玩一些太過低俗的遊戲。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裴穗的運氣很好,今晚就有幸見識一下這個例外,盡管她是拒絕的。但是拒絕有什麽用,又沒有特效能把她變走,最後還是隻能老老實實地去。
等她到的時候,庭院門口已經站着一個女人了,三十出頭的樣子,看上去幹練精明。見裴穗還慢慢吞吞的,蹬着高跟鞋朝她走去,逮着就往包廂裏扔,隻交代了一句:“記住了,進去後隻管收拾東西,别亂看亂說話。”
“惠惠惠姐!”裴穗就像是被揪住後背的貓咪,奮力用腳後跟抵着地面,掙紮了一下,反過身子抓住她的手,哀求道,“惠姐,你也知道的,我之前從沒來過這間包廂,你能陪我一起進去嗎?”
“……陪你大爺,整理一下酒杯酒瓶而已,你以爲是去鬼屋嗎!”李惠白了她一眼,能動手絕不逼逼,一腳把她踹了進去。
“……”呵呵,是她太天真了。
裴穗被踹得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她揉了揉吃痛的屁股,不敢再磨蹭下去了,繞過紫檀屏風,束手束腳地往裏走。
這間“四時好”是會所裏數一數二的包廂,奢華得很有藝術感。不過平日裏就算空着也不會開給其他人,隻留給固定的客人。
今天惠姐大概也是被逼得狗急跳牆了,才不得不把她拉過來幫忙吧。不然按理說,以她的工作經驗,這樣級别的包廂,應該就連打掃衛生都不夠格。
還好裴穗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她來之前,已經有幾個服務員在裏面收拾狼藉了。隻不過他們像是約定好了似的,分别聚集在不起眼的角落,特意把包廂最中央的長桌讓給了她。
落後就要挨打,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裴穗深深地歎息了一聲,接受了不公平的命運,把腦袋埋得低低的,一聲不吭地徑直走了過去,開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整理起了桌面上的雜物。
周遭燈光昏暗,煙霧缭繞,包廂裏的人都在各玩各的,沒人注意到又多了幾個人,這讓她懸着的心稍微降下去了一些,就是有點煩斜前方那對正在随地做.愛的男女。
他們着實太搶眼了,戰況激烈,嘈雜的音樂也蓋不住暧昧的嗯啊聲,從四面八方湧來,讓人不得安生。
裴穗往旁邊挪了挪,生怕沾到不幹淨的液體,絲毫不敢放慢手中的動作。幸好後來又進來了一兩個幫忙的,幾人終于在對方結束前合力完成了工作。
她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卻在起身時被什麽突然握住了腳踝,黏黏糊糊的。裴穗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腳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了一個人,正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趴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是血,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面貌了,骨頭也沒一處是在原位的。
“……”我靠什麽玩意兒!
裴穗低聲咒罵了一句,被吓得連退了好幾步,結果一個沒站穩,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引得全場哄堂大笑,就像在看小醜表演一樣。
雖然她早就知道這個圈子沒什麽善類可言,但面對一屋子的敗類,碰上這樣的情形,确實還是第一次。
不過人生感悟再多,裴穗也沒那個膽子去多管閑事,試着動了動腳腕,想看看能不能抽出來,卻沒料到那人竟然還會有那麽大的力氣,死也不放開,仿佛真的把她當作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無法脫身的裴穗欲哭無淚,隻好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去掰開他的手指。可手還沒挨着那人,耳畔就響起了一道男聲,打斷了她的動作:“老張,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成什麽樣了。”
她的手一頓,卻不敢擡頭看,隻能聽他的聲音。懶散随意,甚至還有點……變态。
對,完全就是一個變态。
因爲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的高爾夫球杆又重重地揮向了那人,下手之狠,依稀間似乎還能聽見骨頭的碎裂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毫無預兆,近距離觀看的裴穗腦袋裏一片空白,隻能清楚地感受到腳腕上的力度在漸漸變小,直至消失。她無暇再去顧忌那人的死活,連忙抽出了自己的腳腕,一心隻想趕快離開這裏。
誰知她剛一站起來,身前就橫了一根還在淌血的球杆,再一次阻斷了她的去路。
“誰讓你走了。”
涼涼的語氣讓裴穗先是一怔,随即回過神來,面上不敢流露出多餘的表情,隻是微笑着,彎腰恭敬地問道:“請問先生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變态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把手裏的球杆一轉,換了個方向,指着角落,然後說道:“去把那間屋子的人叫醒。”
包廂内的人又因爲這句話莫名其妙地興奮了起來,幸災樂禍的歡呼聲遍布每個角落,像是在等着看一場好戲,這讓裴穗覺得自己要叫醒的不是人而是吃人的獅子。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和惠姐探讨一下這裏到底是不是鬼屋的問題。
可是弱者是沒有拒絕的資格的,裴穗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頂着其餘服務員複雜的目光,舉步維艱地走進了那個房間。
奇怪的是,明明與外面僅有一牆之隔,屋裏卻安靜得不像話,好似所有的喧嘩肮髒都止步于門口,讓人有種誤入了另一片淨土的錯覺。
不過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錯覺,裴穗深知其中的利害,甩掉腦子裏那些不切實際的期望,不敢掉以輕心,關好門後,輕手輕腳地朝裏走。
東方文化和西方藝術在這間屋子裏碰撞出了強烈的火花,非但沒有顯得不倫不類,反倒另有一種風情韻味,典雅卻不冗贅,恍若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
裴穗沒空去驚歎所看所感,掃視了下四周,終于在落地窗邊的貴妃榻上發現了目标人物,而後視死如歸地走了過去。
男人的臉上随便搭着一件用來遮光的西裝外套,像是疲憊到了極點,睡得很沉,沒有察覺到有人在靠近。
雖然已經視死如歸了,但裴穗仍舊不敢太直接了,畢竟錢越多的人脾氣越怪,誰知道他被吵醒的下一秒會不會跳起來把她吊打一頓。
她在心底給自己打了打氣,握拳決定采取迂回戰術,跪在了榻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叫道:“先生?”
“……”果然和預料的一樣,對方毫無反應。
叫不醒是死,叫醒了也是死,橫豎都是死,死就死吧。裴穗硬着頭皮,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再叫了好幾遍,可是還是沒有什麽用。
唉,看樣子得改變一下策略了。
她認真思索了半晌,最後隻能選擇铤而走險一次,先把蓋在他臉上的衣服往下拉了拉,讓他剛好露出一雙眼睛,然後再把旁邊那盞西洋台燈打開。
明淨的光亮霎時驅走了這一方的黑暗,這樣他總該醒了吧?
裴穗雙手緊握在胸前,忐忑地等着自己的實驗結果。可是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撫了撫莫名跳動得厲害的心髒,神色莊重得如同在接受審判。
結果沒想到這一招竟然真的奏效了。或許是因爲燈光太刺眼了,原本還在熟睡的人終于有所反應,皺了皺好看的眉頭。
眼見着他就要醒來了,裴穗又迅速把台燈關上,再把衣服重新蓋了回去,眨眼間便讓所有都恢複了原狀。一室之内,除了她微喘的氣息聲,沒有什麽和剛才有所不同,好像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包括那個本應該醒來的人。
窗外的檐頭上挂着紅木六方宮燈,彩色穗墜在晚風中打着旋兒,像是一根攪拌棒,将燈光同月色搖晃均勻,一起傾倒進了屋内,在他的身上投下一片光影。
流光飛舞,一切寂靜如初。
“……”我靠,不是吧,又睡着了?
裴穗被徹底打敗了,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發,正猶豫着要不要再掀開衣服看一看,男人卻突然開口說了話,嗓音沉悶低啞。
“找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