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常新将他讓進了門,讓張姨給做了暖身體的湯,莫城才緩了過來。
莫城這次沒有再猶豫,他已經錯過了任常新九年了,這一年,馮意走了,任常新一直一個人,雖然大家都不敢說什麽,但是都在謠傳,馮意和任常新已經分手。莫城曾經試圖忘記任常新,也試着和别人交往,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愛上别的人。既然馮意已經走了,他終于鼓起了勇氣,他想這一次真正地追求任常新。
任常新拒絕了。他沒認識馮意之前,隻想着玩樂,并不相信愛情,然而經曆了這麽一段傷心斷腸的愛情,他已經不想再經曆了。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人,而現在他深切地感受到,他所能有的愛都已經全部給了馮意,他也再沒有勇氣去接受另一段愛情。
莫城并沒有氣餒,他用了将近十年的時間猶豫,徘徊,不敢靠近。他愛着任常新,但是卻囿于自己的自卑從來不敢上前一步。然而從馮意對任常新的用心和努力,莫城才真正明白,愛一個人不是放在心裏。
他應該勇敢地說出來,勇敢地去追求。如果他早一步得到任常新,是不是任常新就不會受這麽重的情傷?
莫城開始追求任常新,他每天等在任常新家門外,哪怕任常新不坐他的車,他也跟着一路開車陪着任常新上班,任常新吃不慣外面餐館的飯菜,他就學着自己做,每天中午都給任常新送飯。哪怕任常新不吃,他也不氣餒,陪着任常新一起去餐廳,陪着吃飯。下午下班的時候再等着任常新一起回家。
年末了,任常新時常有聚會,莫城雖然不方便參加,但總會在下面的大堂等着。如果任常新喝醉了,他就會主動要求送任常新回家。
莫城的耐心非常好,任常新不是個冷情寡欲的人,他隻是封閉了自己。莫城相信隻要他持之以恒,總有一天他能打動任常新。哪怕任常新一輩子都不愛他,又有什麽關系,他是自願地,他願意一輩子守候在任常新的身邊,哪怕真地隻是當備胎也沒有關系。
第二年的春天,莫城依舊追求任常新,最開始任常新圈子裏的那幫狐朋狗友還當成笑話一般地說,然而漸漸地所有人都看到了莫城的執着。這些看過馮意和任常新之間的風風雨雨,甚至還曾經參與其中的人,有些也忍不住勸任常新,馮意肯定不會回來了。他又何必還等着馮意。
任常新雖然改了不少脾氣,但是聽那人那麽一說,冷笑了下,淡淡道,“誰說我等他,他算什麽東西。”
他任常新又不是什麽王寶钏,憑什麽苦守寒窯十八載!搞笑呢吧!别說馮意不是薛平貴,就算是,哪怕馮意将來功成名就,身居高位,他任常新也半毛錢都不稀罕!
他才不是他媽什麽等着馮意,他隻是沒有遇到合适的,喜歡的人。
再說了憑什麽他就得非此即彼,莫城對他好,他有什麽辦法,他說過不要了,可莫城非得這樣對他,難道他就一定得拿自己來回報?
他的生活中又不是隻有莫城,隻有馮意!
他隻是不想談戀愛了。
再過一年他就三十了,男人三十而立,他現在有事業有錢,又不需要爲了任家的面子而娶妻生子。錢也賺夠了,他應該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他安排好了工作,誰也沒有告訴,悄悄地踏上了遊曆的道路。
他開着一輛并不起眼的車子,帶上簡單的行李,開始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遊曆。他去過西藏,去過内蒙,到過狼圖騰,爬過長白山,……,他幾乎走遍了整個中國,看過了每個地方不同的人文和風情,也遇到了各種各樣形形□□的人,生活過得充實而灑脫。
他沒有刻意收心,也沒有刻意不去一夜情,一路上喜歡他的人不少,男男女女都有,有些熱情的甚至主動上他的床。他沒有接受,并不是爲了馮意,他隻是突然間失去了興趣。對于他來說,遊曆這個世界,充實自己的心靈,是更能讓他滿足的事。
後來,他在陽朔的酒吧上認識了小楊。
當時一個牛高馬大的老外正在糾纏小楊,非要給小楊買酒喝,小楊不樂意,那老外強橫地攔着不讓人走。任常新看不過眼,直接過去将那老外一腳踹翻了,将人壓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那老外的同伴圍了上來,任常新一個怕字都沒有,一個對幾個地和人打群架。
混亂中,警笛傳了過來,任常新正打得高興,雖然他也被揍了好幾拳,突然一隻手拽住了他,拉着他就跑。
兩個人在寒冷的夜裏跑了好幾條街,總算聽不到警笛聲才停了下來。突然任常新哈哈大笑,抱着肚子笑倒在地上。剩下小楊跟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任常新。
他就這麽認識了小楊。小楊和他一樣,是個彎的,才剛剛滿十七歲,年輕,漂亮,長得特别嫩。因爲叛逆不肯讀書,從家跑了出來,到陽朔的一家酒吧打工。
任常新和小楊一般大時也很叛逆,隻不過現在的他成熟了,他勸小楊回家繼續上學。小楊卻倔強地說路又不是隻有一條,他就是要在外面闖蕩出一番事業才回去。
任常新這個人并不是聖人,他也很少發什麽善心,然而那天晚上不知怎地,他似乎從小楊身上看到了自己。
小楊就像是當年的自己,一樣地任性,一樣地不懂事,他始終記得就是因爲自己的任性,将自己的父親害得進了監獄。
或許出于這種莫名其妙的觸動,任常新留下了小楊,但是他還是逼着小楊給他爸媽去了電話,并且給他辦了休學,這才帶着小楊一起旅行。
和小楊在一起,任常新似乎也年輕了,小楊總是莫名其妙的大笑,青春的熱情似乎永遠都不會消失,所有的事情在他眼裏都是那麽簡單,那麽容易。
年輕是那麽的好,哪怕跌倒了也隻不過擦一擦傷口就能夠爬起來繼續走。
任常新莫名其妙地感動了,那年他和馮意就是這樣,那時的他就和小楊一樣的幼稚,沖動,熱情,簡單,他喜歡馮意,所以他們兩人就在一起。
不需要考慮太多,因爲熱情,因爲簡單,因爲單純,所以他們就這樣生活在一起。
那樣單純的愛情,他這一生再也不會擁有了。他已經成長了,複雜了,他不會再輕易地相信任何一個接近他的人,也不會再敞開最真實的自己面對外人。
當年輕的時候,我們無所畏懼,不怕失去,那時的感情是最真摯最熱烈,然而等風帆過盡,曆經世事,我們再也無法以最初的心情面對外界,同時也失去了真正愛人的能力。
有了小楊的日子變得很快樂,小楊永遠叽叽喳喳,如同一隻永遠也停不下來的小鳥。他們的旅途也因此變得更加有意思。
然而很快任常新就發現不對勁。不知何時起,小楊開始用愛慕的眼神看着他,那種眼神任常新非常熟悉,充滿了愛戀和渴望。渴望獲得觸摸,渴望能夠融合。
男人間的戀情從來都是直接的,赤~裸~裸的,不管是由愛而有了性,還是由性而産生愛,其結果其實都是一樣,就是上~床。
原本任常新并沒有顧忌,在旅途中和小楊同住一間房。他是同性戀,但他隻是将小楊當成弟弟看待。後來任常新發現了小楊的心思後,兩人就開始分開住。
然而總會遇到沒有兩間房的情況。
他們去了德國,任常新想去看他媽。順便将小楊一起帶了過去。飛機晚點,出機場時已經非常晚了,他們去到酒店時就剩下一間大床房。任常新沒有辦法,隻好帶着小楊住了進去。
他先洗了澡,然後讓小楊去洗。小楊洗了很久,出來時任常新幾乎都睡着了。然而當任常新一擡頭,就吓了一大跳。小楊全身脫得光~溜~溜地,站在浴室門邊,羞澀地看着他。
任常新并不是聖人,他當年玩兒的時候一個晚上上兩三個男孩都有。和馮意在一起後,馮意這個瘋子真地就是個瘋子,玩兒起來跟不要命似地,有時候他們真地是夜夜*,幾乎快将他折騰得小命掉了半條。
和馮意分開了一年多,他也禁~欲了整整一年多,說不想是假的,他又不是沒那方面的能力了,隻是他真地沒有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不做,他曾經想過找個鴨子解決一下,就像以前一樣,哪怕路上随便找個人玩兒一夜情也行,反正看得順眼就行,他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這事。
然而當他真正想這麽做時,他卻猶豫了。
不管他怎麽拒絕去想,他内心深處始終相信,馮意會回來。馮意一定會遵守他的約定回來。
盡管任常新從來沒給馮意承諾,更沒有說過自己一定會等着他。然而男人的承諾是放在心裏的,哪怕他從來也沒有說過,他卻也一樣遵守着。
任常新啪地跳下床,換了衣服披上外套。小楊慌了,“任哥,任哥,你别走。”任常新冷靜地拉開小楊的手,“我明天來接你。”
他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小楊渾身赤~裸,想沖出去追任常新卻又不敢,委屈得快要哭出來。
任常新在寒冷的夜裏走了一圈又一圈,才算将欲~火給壓了下去,操!他任常新什麽時候這麽委屈自己了!明明一塊香嫩可口的大肥肉擺在眼前,他竟然還自己給落跑了!
真是他媽地操蛋!
他随便找了家小旅館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打了車去接小楊。小楊眼睛紅腫,眼底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任常新畢竟和小楊呆久了,有些不忍心,拍拍他的頭,淡淡說,“走吧。”
他帶了小楊去看他媽,他媽驚喜極了,悄悄問任常新,這是不是他男朋友,任常新就知道他媽得誤會,他說這是他認的弟弟。他媽不無失望,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忍不住說,“你是不是還忘不了馮意?”
任常新在外面遊曆的這半年多總算沒有人在他耳邊提過馮意。他之所以離開青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再聽到馮意的名字了。在青城,無論他在哪裏,總是會有人在他耳邊提起這個名字,仿佛馮意從來就不曾離開似地。他受不了了,才決定離開。
半年多了,當他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他的心髒竟然停了半拍。
任常新是個男人,他沒有女人那樣柔軟的心腸,也沒有女人的多愁善感。已經成長後的他,面對問題,理性比感性強勢,他會依據成敗得失,利益最大化判斷他應該做什麽,放棄什麽。
唯獨對上馮意,他卻徹底失去了判斷。
他知道他想忘掉馮意,他想将馮意徹底甩到腦後。四年多了,他不應該再在一棵樹上吊死了。他也清楚地明白,不管過去多少年,他永遠也不會原諒馮意,馮意曾經對他做的那些,欺騙他,害了他爸。
他是個重恩仇的人,别人對他好,他也會對對方好,但如果那個人敢騙他,他一定會锱铢必較,傷他一尺,他必然傷對方一丈。
所以他必須,一定要忘掉馮意!
但是他忘不了!
人的心竟然是那樣複雜,他對馮意牽腸挂肚地想,卻更恨不得将馮意徹底割裂永遠也不去想他,然而在他内心的最深處,在那個極其隐秘的地方,他卻極度渴望着能再見到馮意。
隻是他那樣驕傲,絕對不肯先低下頭。
第二年的春天很快就來了,任常新将小楊送了回家,自己回到了青城。
馮意是春天的第三個月份的第四個星期第三天走的。然而那天過去了,任常新沒有接到任何的電話,或者任何的信息,那段時間青城的天氣一直不好,不過那天卻突然放晴,藍天白雲,陽光燦爛。
任常新接到了五個電話,三個是公司高管打來的,一個是小楊,另一個是他一個很少來往的朋友。
他收到七條短信,五條是垃圾短信,一條是莫城,另一條是工作短信。
那一天,他沒有刻意在家等着,他照舊去上班,照舊和朋友聚會,照舊回了主家,一切都和往日一樣,一模一樣,他準點11點半睡覺。
然而他沒有和往常一樣,一沾枕就睡着,很久很久,秒針過得那樣的慢,慢得任常新都以爲它是不是不動了。
12點的秒針和分針終于重合,他的心髒突然如遭重擊。
他沒有像年輕時一樣心裏不高興就蹦起來砸東西發洩,也沒有破口大罵。
他的心縮成了一團,原來那個兩年的約定,真地隻是他一個人的約定。從來就隻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縮緊了身體,将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似這樣他就不會收到傷害。
其實男人和女人都一樣,他們也會受傷難過,也會流淚。隻是男人的淚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們的淚流在心底,從來也不肯讓人知道。
很快又過了兩個月,青城漸漸進入了酷暑,這是青城一年中最難熬的季節。
他爸的事突然有了轉機,任常新接到了通知,他爸在監獄裏制止了一場越獄暴動,立了功,監獄長向上頭打了報告,給他爸申請了減刑。
他爸的死刑在最終核準之前終于改判爲死緩!
任常新喜極而泣,這是這段時間他聽到的最好消息。
他爸終于肯見他了,三年沒見,他爸發福了不少,原本瘦削的下巴圓潤了許多,氣質也從嚴肅變得寬和。
他們聊了許多,任常新以前最怕他爸,然而這一次他們就像真正的父子,坐到了一起,聊着真正的屬于家庭的瑣事。
任嘯問起了他媽,他媽身體已經好了,由他表姐陪着正在世界各地旅遊。
他們聊了很多,最後任嘯終于問起了馮意。任常新已經很久沒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他故作漫不經心,淡淡道,“分手了。”
任嘯頓了頓,欲言又止,終于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他還帶着他爸送給他的手表。任嘯拍了拍他的手。
他回了個淡然的笑,仿似什麽也沒發生,仿似他什麽也不在乎。仿似他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馮意這個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