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近在咫尺,面對着面,氣息吐在彼此的臉上。如此親近的距離,卻讓任常新愈發憎恨,他怎麽會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他揪住馮意的睡衣領子,高舉起拳頭,朝着他的臉重重地砸下一拳。
馮意沒有再避,不閃不躲。那一拳顯然用盡了任常新的全力,砸得馮意眼前一黑,腦子咣當作響。
任常新接連砸了好幾拳,黑夜幽暗的光線裏,馮意的嘴角滲出了血,然而他依舊不躲不閃,甚至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不知不覺間任常新的淚水縱橫了一臉,順着臉頰滑落,滴在馮意臉上,混合着馮意嘴邊的血,彙成一道殷紅的血痕。
這次和他們上次打架殊然不同,上次馮意也在氣頭上,兩人是互毆,然而這次單純是任常新對馮意單方面的毆打。直到任常新打得筋疲力盡才癱坐到地上。此刻兩人都累極了。任常新沒有了氣力,馮意被打得口鼻都綻出了血,頭腦一片混沌昏沉。
任常新休息了許久,才有了些力氣。馮意畢竟受訓過,很快就恢複了神智,努力地爬起身。
馮意想将任常新扶起來,卻被任常新拍開了手。任常新爬了起來,他就算是跌得再慘,被人玩兒得再慘,他也絕對不肯低下頭。
任常新從來就不自诩堅強,他這個人貪圖享樂,不喜歡承擔責任,依賴性強,以前他爸任嘯還在的時候,他連自家企業都不想繼承,想生個兒子,讓兒子承擔起家族企業的重任。他以爲自己是個願爲瓦全,不肯玉碎的人。然而現在的他,脊梁骨卻挺得那麽直,仿似誰也不能讓他絲毫彎曲。
他高高地昂起頭,就算他沒有馮意高,又怎麽樣!面對這種背叛的愛情,他就算撕碎了,也甯可不要!
冰涼的夜裏,他的聲音比夜還要冷,如同淬過的冰,刺骨得讓人發寒。
“馮意,我任常新瞎了眼才會和害死我爸的人一起。你離開我家,這輩子都是我的仇人,我再也不想見你。”
夜色很冷,一片黑暗,誰也沒有想到要開燈。黯淡的黑暗裏,馮意的心凍得凝成了冰,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人傷成這樣,他知道自己喜歡任常新,想要将人留在自己身邊,他也從來沒有去想或者考慮過任常新對自己有多重要。
然而此刻他無法呼吸,血液似乎在血管裏凍結,頭腦一片空白。任常新的聲音被夜拆解得支離破碎,卻又如同利箭般直刺他的心髒。讓他痛不可抑。
他曾經受過極其嚴重的傷,屢次在生死之間徘徊,那些痛竟然比不上此刻的萬一!
任常新就這麽冷冰冰地對着他說話。他再也什麽都聽不到。直到任常新轉身離開,他猛地清醒,拉住了任常新,以無法抵抗的力道,将任常新抱進懷裏。
他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抱住任常新。無論任常新如何地掙紮痛罵,他絲毫不肯放松。他知道,隻要他松手,這個人将會毫不猶豫地走出他的生命,他這輩子這一生都不會再和這個人有交集。
這一點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不能接受!絕對不能接受!
任常新痛恨到了極點,他從來沒有一次痛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抗,他被馮意緊緊地抱着,用力地掙紮,大聲地咒罵。可是馮意就跟沒有聽見似地,隻是拼命地抱住了他,不肯絲毫地松開。
兩人掙紮得都累了。馮意緊緊地從後面抱住任常新。他将人抱到了床上,依舊不肯放松。任常新原本就筋疲力盡,他是咬着一口氣才能和馮意對抗那麽久。也不知多久,天色漸漸地發白。兩人一夜都未眠,彼此都累得沒有了力氣。
馮意從背後輕輕地吻着任常新的頭發。柔軟的發絲,讓他想起了無數次他們之間的纏綿。這樣的感情,他不可能再有了。他已經全部給了任常新,這輩子不可能再對别的人動心。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那麽多的感情,當他真地即将失去的時候,他才猛地意識到原來他有多害怕。
他願意将自己的所有都給任常新,可是任常新卻要離開他。
他心底浮起了悲涼和哀傷,他不知道他還能怎麽做才能徹底留住任常新。馮意一向自信,他的人生中永遠都沒有不可能三個字。可是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這個世上并不是他想要怎樣就能怎樣,就算他如何掙紮如何呐喊,那顆遠離他的心,遠離他的人,也不會再回頭。
任常新再醒來時,他依舊在馮意的懷裏。
他掙紮了下,馮意一直攬着他,胳膊已經酸麻了,啞着聲音柔聲道,“老婆,怎麽那麽早醒,要不要再睡會?”
昨晚他們幾乎鬧到天明,任常新掙脫不了,筋疲力盡,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然而他心底有事,睡不了幾個小時就醒了。
馮意不敢睡,他怕自己睡着後任常新會跑了。他強撐了十幾個小時,困倦得幾乎睜不開眼。任常新一動他就立刻驚醒了。
任常新醒來時,有片刻的恍惚,随即他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他掙紮了下,卻被馮意抱得更緊。最終他不耐煩地,“放開,我要上洗手間。”
馮意不放心地跟着他,直到洗手間門口,任常新嘭地将門給關上了。
嘩啦啦地水聲後,任常新擦幹手打開門,馮意站在門邊上,一步也沒有離開,他一夜未睡,之前又被任常新揍得鼻青臉腫,口鼻出血,此刻的模樣狼狽得要命。任常新心底生出了一絲難言的滋味,他強忍下開口讓馮意上藥的沖動,*地走到衣帽間換衣服。
馮意随着他進了衣帽間,看着他挑衣服,衣帽間裏一多半都是任常新的衣服,各種不同場合的服裝,西裝,休閑服,運動裝,相配的襪子,鞋等等,都是他陪着任常新一起選購的。
那時馮意絲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任常新十指相扣進了他們常去的專賣店,當時導購小姐們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糕點飲料,清了場關門等待他們。
任常新是個吹毛求疵愛美成性的男人,一套接着一套地換,像隻開屏的孔雀般,穿戴好了後就到他的面前炫耀地走了幾步,擺了幾個pose,得意地說,“操!你說小爺這是怎麽長的,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嘿,也就是小爺才能将這衣服的精髓穿出來。”
他當時怎麽做來着?當時他打了個唿哨,輕佻而得意地道,“我老婆穿什麽都好看。”其實他還有一句想說,要不是知道任常新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實最在意自己的形象,他肯定會當場說,“老婆,你什麽都不穿最好看。”
人面依舊,可是斯情斯景,仿似都成了最遙遠的回憶,那人再不會對他露出半個笑容。
任常新已經換好了衣服,*地就要往外走。馮意忙拉住他,“老婆,你要去哪?”任常新冷冷一笑,“你不肯離開,自然就我走。”馮意明知道任常新不會說什麽好話,可是這話依舊刺得他心頭一痛。
他拉住任常新,低聲道,“我不會走的,你也不能走。”
他雖然被打得臉腫了一大塊,但是依舊不掩他俊帥的面容,目光犀利有神,“你是我老婆,這輩子我們都要在一起。”
任常新被他的話刺得心頭滴血,他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啪地甩開馮意,“别他媽廢話,我從來就不是你老婆,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将來也不會是。”
“沒有以後,沒有什麽他媽這輩子。”
他往門口走了兩步,就被人狠狠地鉗制住,重重地拖了回來,扔到了床上。馮意幾乎如同惡狼般撲了上來。任常新從來沒有見過馮意這種表情。兇狠,暴戾,雙目赤紅,他甚至來不及心驚,就被馮意摁住了手腕反壓在身後。
馮意大口喘着氣,暴戾地,“你是我的人,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他媽敢說和我沒關系,老子斃了你!”
馮意一向對任常新都是老婆好老婆對,不對也對。别說動他,就連一個小手指也沒有碰過。任常新第一次見到馮意這樣兇惡的表情,更是激起了他骨子裏的倔強,“老子他媽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你有本事就弄死老子!”
馮意被他氣得頭痛心痛全身都痛,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以前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況什麽樣的問題,他總能想出主意,哪怕面前有座山,他都能想着法子将它鏟平。可是面對任常新,他第一次感到無力。他不知道該怎麽對付任常新,讓這個人能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在他身邊呆上一輩子。
他心裏轉過無數個念頭,無數個手段,可是一想到真地要拿來對付任常新,他就舍不得了。他可以用任常新最在乎的媽媽威脅任常新,他也可以直接軟禁任常新,讓他這輩子再也離不開他,……
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是人就有弱點,他總能找到任常新不得不留在他身邊的法子。
可是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那個會撒嬌,會耍賴,會對他發脾氣的任常新,他不知道用了手段後的他們會變成怎樣?
馮意不是傻子也不是癡情種,他們圈裏不少這種強迫的事,也被他們當做笑話,他不想他和任常新變成那樣。他想和任常新在一起,堂堂正正兩情相悅地在一起。
可是現在他能怎麽辦?
其實在對付任嘯這件事上,馮意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這就是政治,不是徹底打倒對方,就是被對方徹底打倒,容不得半點憐憫。要不是任常新确實沒半點涉及其中,他就算想保恐怕也得付出的更多。
他對任常新依舊有很多内情沒有說,裏面的關節,牽扯到的勢力太多,他不想任常新扯到裏面來。任嘯并不無辜,換了是他,恐怕會用更狠更絕的手段,而不是現在這種近乎懷柔的手段。
然而現在他卻實實在在地覺得自己錯了。他以爲能瞞天過海,能掌控一切。其實現在想想,他想法又幼稚又可笑,愚蠢天真到可笑至極。現在的一切,最開始就注定了。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最開始設定計劃時,他怎麽會想到他真地會愛上任常新。
最開始他也隻是抱着玩玩的态度,他看不起任常新的纨绔模樣,就任常新這軟弱的樣子,他就一萬個瞧不上眼。他馮意的意中人怎麽能那麽窩囊!更不可能是個男的!
可是愛情這種東西來得莫名其妙,在最不該的時候,它來得排山倒海。就是這樣一個人,将他制得死死的,讓他甯可死也不肯放手!
馮意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打舍不得,罵也舍不得,他想将人留在身邊好好疼,可任常新根本不理他,視他如無物。他在家守了任常新兩天。這兩天他過得寸寸煎熬,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完全無視你,将你當成空氣一般的冷漠,快将他熬瘋了。
然而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肯讓任常新走。他害怕任常新真地走了,會真地割斷他們之間的聯系。任常新這個人花心,也有不少人喜歡觊觎,他害怕任常新離開了,就會有另外的人進入任常新的生活,徹徹底底割裂了他和任常新的關系。
這樣的事,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他可以守着任常新一輩子,哪怕任常新不肯,他也一定要将人鎖在他的身邊,絕對不能離開!
任常新呆不下去了,他爸被判了死刑,他一定要上訴。馮意不肯讓他出去,不過并沒有禁止他通話自由。他找了各種關系,可是對方一聽說是他爸的事就都推了。根本就不肯接。就連律師也沒有人肯接這個案子。
眼看着時間越來越近,即将過了上訴期限,他心急如焚。然而馮意看得他非常嚴,他絲毫脫身不得。
任常新實在是急了,他家在十樓,想出去,隻能通過陽台爬到走廊。但是馮意看他非常緊,不會讓他單獨一個人在房間裏呆着,他沒有足夠的時間爬出去。他思來想去,隻能假借上廁所出去。他家的浴室和廁所在一個房間,裏面有個窗戶,沒有裝防盜網,窗戶沿着牆過去五六米就可以翻爬到外面的走廊,但是窗戶外沒有任何遮攔,隻有一道沿着牆的非常窄的凸起,僅是他一隻腳的寬度。下面是幾十米的高度,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去。
任常新是普通人,雖然平時也經常健身,但是那種高空爬行蜘蛛人這種他從來也沒有玩兒過。他往外看一眼,就有些犯暈,一顆心直打鼓。
走還是不走?這樣的念頭一直在他心底糾結。他實在頂不住了,自暴自棄地想,要不求馮意幫他,馮意關系深,人脈廣,他幫着自己總好過自己一個人瞎想。
然而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馮意害得他爸進了監獄被判了死刑,難道現在他還要去求他救他爸!
他媽地他沒有這麽賤骨頭!
五天的追訴期限馬上就到了,他連他爸的面都見不到,上次審判的時候,法官問他爸是否上訴,他爸說不用。當場他就想撲過去求着他爸上訴,可是他爸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似和他沒有絲毫關系。
他不管!他一定要見到他爸!一定要說服他爸上訴,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爸死!
他家也沒有備什麽粗硬的繩索,萬般無奈,他将自己的幾套衣服弄了出來,趁着馮意不注意,綁在一起,藏在衣櫃裏。他找了個機會假裝上廁所,将那個衣服連接做成的“繩索”帶到了浴室,綁在櫃子腿上紮緊,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打了死結。一切就緒之後,他不敢耽誤時間,萬一馮意起疑進來,他就再也别想逃出去了。
他打開窗戶,小心翼翼地扒着窗子踩到那道極窄的凸起上。還好,高檔小區質量就是過硬,那道凸起承載他這樣一百四五十斤的大男人,絲毫都沒有問題。他小心翼翼地順着窗一點點爬過去。
他的身體剛離開窗戶,立刻就後悔了,雖然隻不過才短短的五六米的距離,可是除了那段極窄的突起之外,他的手沒有任何落手之處。任常新沒有攀岩或者蜘蛛人的經驗,他雖然帶了把錐子,但是想這種沒有絲毫借力,在半空中鑿牆以便能攀爬住,是非常困難的。
他的身下是幾十米的高空,沒有絲毫地阻擋,掉下去就可能會被摔死。
任常新緊緊地伏在牆上,隻剩下一隻手緊緊扣住窗戶的邊框上。他爬出來時自認爲做足了準備,等真正實行時才發現自己有多愚蠢,别說隻有五六米,哪怕隻有一米,在這種無法借力無法抓牢的半空,他也是不可能過得去。
他咬緊牙打算退回來,小心翼翼地縮回腳步,一點點地往回移動。他的手心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小腿微微發抖,畢竟從來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他心底一陣陣地發虛。就在他半個身子都回到窗戶這邊時,浴室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馮意在外面問,“老婆,好了嗎?”
任常新一驚,腳沒有站穩,踩了個空。
他叫了出聲,整個身體往下墜去。破空而下的失重感,嗖嗖嗖地衣料摩擦聲,讓他生出了巨大的絕望。突地他的身體被緊緊地拽住,他被“繩索”綁着,吊到了半空。
任常新剛剛才喘了一大口,就聽到嘶啦的衣料破裂聲音。再好質量的衣服,也比不過專業的繩索,尤其是任常新是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根本就扛不住。
他絕望地閉上眼,“繩索”往下墜了幾下,終于徹底斷裂。他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