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的直親王,如今的大阿哥已經憔悴了很多,兩鬓都有了白發。
“起來,去了蒙古,要好好的,你是阿瑪和你額娘第一個孩子,你額娘在的時候,最是疼你。你走了,别叫阿瑪擔心。”大阿哥心像是被刀割似得。
他孩子不少,可是最最疼愛的就是這個性子和她額娘一樣的長女,這麽些年,沒了額娘的孩子與他格外親近。
如今……卻要遠遠地去蒙古了。
這也怨不得二弟,這是皇阿瑪定下來的。如今不過是到了時候罷了。
“阿瑪,女兒一定好好的活着。”少女抹了淚頭也不回的去了。
送走了長女,大阿哥就跟渾身脫力一般坐在屋裏。
大熱天的,他偏覺得渾身寒冷。
這一坐,就是不吃不喝的兩天。
張佳氏剛生下府裏的六格格,身子虛的很,還是撐着來勸。
大阿哥卻不肯見。
吳雅氏來的時候,卻叫進去了。
“爺怎麽這麽不愛惜身子呢,天大的事,身子垮了不也就沒指望了?”吳雅氏看着一夕之間如同又老了十歲的大阿哥,哽咽着道。
“來,陪着爺坐會。”大阿哥笑了笑招手。
吳雅氏點頭:“爺好歹吃些東西,我陪着爺可好?孩子們都擔心爺呢。”
“好。”大阿哥又笑了笑。
笑的吳雅氏很是心酸,端來了燕窩粥親自喂大阿哥喝了一碗又絞了帕子給他擦了手和臉脖子。
“你還記得福晉麽?”大阿哥由着她折騰,忽然問道。
吳雅氏手頓了一下,這自然不是說張佳氏了,說的是先福晉伊爾根覺羅氏。
“自然記得,福晉對臣妾極好,不是她提點,臣妾哪有今日呢?”吳雅氏歎息:“虧得爺還好意思提起福晉,福晉是最心疼爺的,瞧着爺這麽糟踐身子,不知怎麽難受呢。大格格要去蒙古,可二格格還需要阿瑪照顧,爺不振作起來,二格格怎麽辦?”
吳雅氏一貫是個溫柔的有些沒脾氣的女子,這偶然間這麽一說,倒是叫大阿哥聽進去了。
“哎……你說的極是,隻是我……”打擊太多了。
失去了自由,護不住子女……從雲端跌落谷底,他還活着,就不錯了。
“爺說的哪裏話。我卻記得爺說過,享得起榮華,也經得住落魄。再說了,爺就是想有别的想法,也不是現在。這才多久,爺這會子隻需修養身子就好了。”吳雅氏道。
大阿哥看着吳雅氏又笑了,這回笑的很是真誠。
素來沒這麽想過這個女子,當年選了她是因爲伊爾根覺羅氏命不久矣,需要人管着府裏的事。
後來她有了孩子,生下了府裏的大阿哥,才一步步受寵。
她不争不搶,也是個性子柔和的好女人。
可今兒再看,她竟是心裏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的話,無非是說,大阿哥不一定一輩子沒有自由,但是這些事出了才幾個月,不可能這麽快就有自由。
大阿哥往這裏一想,也覺得豁然開朗了不少。
最起碼有了希望。
他也清楚,皇阿瑪還在一日,他這個‘謀逆’的皇子,就隻能這樣圈禁着了,急不得啊。
“好在太子爺寬和,爺倒是不差吃喝。好了,爺想明白了,你陪着爺睡會吧。”大阿哥也是個潇灑的。
除了護不住女兒的心痛外,到底也不是剛才萬念俱灰的樣子了。
屋裏放了冰山,所以也不熱。
吳雅氏除掉钗環,就與他躺在一處。
大阿哥隻是抓住了吳雅氏的手,就閉眼歇息了。
本以爲睡不着,誰料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紅牆碧瓦,雕梁畫棟……這俨然是長春宮。
“大阿哥該起來了,娘娘請安要回來了,一會就要用膳呢。”葉嬷嬷輕聲道。
“嬷嬷,額娘呢?”小小的孩童揉着眼問。
“娘娘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了呀,一會就回來了,大阿哥快起來洗洗就可以用膳了。”葉嬷嬷笑着抱他起來。
不多時,他洗漱好了,惠妃也回來了。
惠妃愛大紅,可惜她不能穿,所以隻能穿接近大紅的衣裳,品紅,橙紅。
大阿哥還記得,額娘說過,也就是赫舍裏皇後沒了,不然這樣接近的衣裳,也是不能穿的。
因爲,赫舍裏皇後酷愛大紅……
額娘逆着光進來,叫大阿哥看的呆住了,額娘真是美啊。可是皇阿瑪爲什麽不愛來呢?來了也是去偏殿看衛氏。皇阿瑪眼光真是不好呢。
“快來用膳吧,今兒你皇阿瑪要考你學問呢,太子爺也要考,你可不能輸。”溫柔漂亮的額娘伸手摸他的頭。
大阿哥想說爲什麽要和弟弟比?他是太子,他理應比他厲害啊!
可是他沒說,隻是覺得額娘一定很想叫他赢,那他聽額娘的好了。
去了乾清宮,見了皇阿瑪和二弟,總覺得一切都是虛幻的。
“保清,你來了。阿瑪等你很久了。來,來皇阿瑪這裏坐着,這裏坐着很舒服。”康熙爺穿着明黃的龍袍,拍着下面的龍椅,對他笑着說。
大阿哥聽着,忽然怔在原地,他還在想,這裏是後殿,爲什麽皇阿瑪卻坐在了龍椅上?
就見皇阿瑪忽然變臉:“大膽,你居然敢觊觎朕的皇位!來人,将此逆子賜死!将惠妃賜死!”
他還沒來得及喊一聲不要,就見不知怎麽又回了長春宮,惠妃穿着一身他從未見過的衣裳,美麗的不像話的紅衣,挂在了梁上。
晃晃悠悠的像是風裏的一朵花,可是卻已經是離開了枝頭的花。
惠妃死了。
額娘死了。
他撕心裂肺的哭,叫,可惜額娘都不會再回答一句了。
恍惚間,見太子爺穿着一身杏黃的龍袍,雖然少了幾個腳趾,但是還是威儀無限。
“大哥,是你的縱容害了她。你既然已經害了你額娘,何苦還要生出野心來呢?”
“不,額娘!”
現實中,大阿哥大喊着坐起來,天色已經黑了,吳雅氏本來坐在油燈下繡花,一驚之間,就被紮了手。
忙過來道:“爺起來了?”
“哦……做了個夢。”大阿哥又躺回去,淡淡的道。做了個夢,夢裏還有額娘……可惜,早就再也沒有了。
大千歲躺在燈光昏暗的榻上,一滴濁淚落在了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