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暗處開始傳來隐隐的轟隆雷聲。
作爲一個半仙,能夠壓制輕蒼的封印不單單是少年釋黑白的無心之舉,最根本的原因是天已不容,降罰昭罪,才會有此種因緣巧合。
輕蒼從來就不是一個莽夫,如果不是有八九成的把握擁有無上的力量,具備與昊天相抗的資本,那麽他不可能無視沖破封印帶來的後果。
任一個正常人都不會由于一時意氣下如此大的賭注,何況是一個修行千年的老妖精?
陽牧青不再遲疑,集中自己的全部念力,用術法尋找自己的靈力之源。
這一行爲之前是被菩提子明令禁止的,因爲玄師窺看靈力之源會嚴重影響心境,有的玄師會因此停滞不前,甚至走火入魔,成爲一個毫無靈力的普通人,此生不再通曉陰冥異端。
菩提子還曾三令五申說這是烏衣門的門規,一旦觸犯,逐出師門。
陽牧青想起那次菩提子難得的嚴肅表情,嘴角不禁噙了一絲淺笑,之後無奈地搖了搖頭,仔細探索自己身體裏的靈力最充沛之處。
就算要被逐出師門,也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
相信菩提子那個嘴硬心軟且最護短的家夥并不會拿自己怎麽樣。
他的神識如同一道綿長的光線,被一隻透明的小蜻蜓牽引着,路過五髒六腑,經過血肉脈絡,穿越過往的每一段或深刻或漂浮的記憶……
最終停留在一個被鎖住的紅色大門前,門上有一個掌印,似乎在等待有人将它開啓。
門後,是什麽?陽牧青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在沸騰,就像三日未飲水之人見到一眼甘泉。
無比的渴望,無比的狂熱,無比的迫不及待。
陽牧青伸出右手,緩緩嵌入門上的掌印,沒有惶恐和猶豫,隻有宿命的相逢。
輕蒼給他的壓迫感越來越強,甚至從心底生出肉體即将被溶解的危機感,此時,他已無第三選擇。
要麽死,要麽開啓一個新世界。
手掌與掌印相合,聯接之處迸發出一道新生朝陽般的四射亮光,将陽牧青從頭至腳籠罩在内。
此時此刻,他成了神光之子。
這道亮光并不隻存在于陽牧青的神識假象中,而在真實世界中,一道裂痕從陽牧青的額頭處綻開,同樣璀璨的光芒從中流出,迅速流遍了他的全身,他就像是被裹入了一個能量球中,身體各處不斷有小型的閃電在炸裂,宛若一場盛大的煙花。
人天相應,與此同時,原本陰沉的天空紅光隐現,仿佛有某物正要橫空出世。
陽牧青發生的變化自然驚動了輕蒼,他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眼中混雜着痛苦不堪的不甘與窮途末路的瘋狂,再顧不得找釋黑白撒氣,飛速潛回深潭,想要趁着陽牧青還沒徹底覺醒之前将他活生生拆成碎骨殘肉,從而吸收自己夢寐以求的力量。
釋黑白擡頭見到天空的異象,突然間想起菩提子曾經囑咐過自己的一句話,便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這件事對于陽牧青來說,好壞未知,但對于輕蒼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
釋黑白不肯放過如此大好機會,抄起烏木杖緊随其後,轉守爲攻,一招一式卻都狠辣老道、直擊要害。
有時候晚一刻,就是晚一生。
就如輕蒼打算給陽牧青的緻命一擊。
有時候準時一次,就會改寫命運。
就如釋黑白貫穿輕蒼手掌的那一杖。
釋黑白拼命攔下了這一擊,就在下一刻,陽牧青獲得了原本就屬于他的全部力量,用桃木劍輕而易舉從輕蒼的腹部劃開一道口子,破體而出,翻騰而上,兩手如老鷹捉小雞一樣擒住輕蒼的脖子,将其死死扣住。
如果說半仙的輕蒼對上原先的他,是巨石擊卵,那現在的他對上強弩之末的輕蒼,就是高峰壓碎石。
“怎麽……可能……”
輕蒼眼見着到嘴的肥肉不但沒戲了,覺得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自己一向輕狂慣了,沒想到屢屢栽在自己素來看不起的人類手裏。
明明不可能成爲自己對手的人類,一個将自己封印數年之久,另一個有本事在下一秒将自己置之死地。
就在二人一蛟酣鬥之際,最後一炷香的時間已被耗完。
劍起,攜天玄之力,斬黑蛟之脊。
杖起,含滔天之怒,斷黑蛟之爪。
雷起,蘊蒼天之罰,催黑蛟之心。
世無藏身之處,死無葬身之地。
“你想殺我是吧?我也想殺你很多年了,哈哈哈,我以爲我窮盡此生,都沒法殺了你,但蒼天有眼,你終究還是要死在我前面,哈哈哈……”
釋黑白的胸口在打鬥中被輕蒼的爪子抓出幾條又深又長的血印,傷得極重,幾乎能夠見到肋骨和内髒,然而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就像是黑夜中餓了許多天的野狼一般,他一邊說話一邊狂笑,像是這一生之中從未遇到過如此痛快之事。
陽牧青一言不發,臉色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蒼白,這是他剛剛強行用肉身吸收全部力量導緻的,那種滋味其實并不是很好受,幾乎是全身的筋骨都被拆分洗滌了一遍,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猶如剛剛出鞘的一把利劍,鋒利到讓人無法直視。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
輕蒼巨大的灰色眼睛望着眼前渾身浴血卻意氣風發的兩個男人,突然之間非常疲憊,他許多年前無聊的時候也會想想自己的下場,但從未想過會如此狼狽。
“你錯在——從來不認爲自己錯了!”
釋黑白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眼眸深處藏着漫天習地的暴風雪,似乎能将眼前一切徹底淹沒。
“你高興時,玩人,你不高興時,殺人。你喜歡漂亮的女人和小孩,但從來都隻将他們當做寵物對待,利用他們的純真和善良,來滿足自己的變态欲念,人們将你當做守護神來崇拜,但實際上,你是他們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在這片土地上,你曾犯下過多少罪行?”
“當然,你可能并不認爲那是什麽罪行,那些不過是你無聊用來打發時間的小遊戲,你是半仙,你隻要揮揮手,就能讓人們忘記你做過什麽,就能讓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但是,輕蒼,做過就是做過,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錯了就是錯了,你的原則,并不可以成爲世間的真理,你也不可以永遠不受懲罰。就算曾經因你而受傷或死亡的人們都忘記了,我會替他們記住,替他們向你讨債!”
“凡是總有變數,我是第一個變數,當年你沒能抹去我的記憶,被我利用天機封印在潭底;江荃是第二個變數,他是我埋下的一顆毒藥,等着你吞下肚,讓你無法如期解開封印;現在,陽牧青成了第三個變數,他出現在你的面前,你以爲他是契機,對,他的确是契機,但很可惜,他成了我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