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沒關,傍晚的涼風吹了進來,落下一層寒意,像打了一個非常随意的招呼。
陽牧青習慣性地先轉動了一下手腳,然後發現自己手上拿着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由于抓得太緊,手掌有些酸脹,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從潭底帶上來的人形木牌。
潭底那個兇橫的祭神陣,究竟是何人所爲?
而潭底的東西,居然可以自如使用玉織羅,分明不是鬼煞或魔道,而是半仙或堕神。
這回眼看又是個不能善了之局。
煩惱歸煩惱,他欣喜地發現自己居然沒受什麽傷,轉念一想應該是菩提子救了自己,否則常人是無法做到讓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從潭底離開,于是便不肯再乖乖躺着,輕手輕腳地從簡陋卻幹淨的床榻上坐起,抓起窩在角落裏的一床毯子,蓋在了慕容曌身上。
慕容曌似乎累壞了,睡得格外沉,對于外物加身沒有什麽反應。
陽牧青關上窗,将深沉的夜色隔在屋外,然後靜坐在床上條理調理氣息。
屋内寂靜,隻有微不可查的均勻呼吸聲,陽牧青默默看着慕容曌,突然覺得有些滿足,這樣守護與被守護的姿态,似乎就是他們二人注定的命運。
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一遭,每次活過來的瞬間,都會第一時間看到她,真好。
不是求不得,而是無需求。
如果慕容曌此時睜開眼睛與陽牧青對視,察覺到那溫柔目光中綿綿不斷的堅定情意,或許她往後的決定會有所不同。
然而直到小蘋果敲門送飯菜進來,慕容曌才迷迷糊糊醒過來,剛好見到陽牧青去接飯菜的背影。
“醒了呀?啥時候醒的?”
她伸了個懶腰,糅了揉被自己腦袋壓得酸疼的手臂。
“剛醒。”
陽牧青一邊打開小蘋果拎過來的食盒,一邊輕聲答道。
“你們都沒事吧?”
小蘋果自然見到兩個人都好好的,爲了保險起見,還是想要确認一下。
“我本來就沒事,牧青,你呢?”
慕容曌話語中還帶着濃濃的鼻音,她拍了拍自己的兩頰,想讓自己還未徹底醒來的神識盡早正常。
“放心,沒事。”
陽牧青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将菜碟端到慕容曌面前,又給她盛了一大碗白飯。
一盤辣椒炒肉,一個苦瓜炒蛋,還有一個茄子豆角。
由小蘋果這個小姑娘炒出來,自然談不上多美味,但下飯還是沒問題的。
兩個人都餓得不輕,因此誰也沒有再多說話,都埋頭扒着飯。
小蘋果在兩人吃飯時呆在在一旁守着,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明眼人立馬都能看出來這孩子有話要說。
慕容曌在解決完兩碗米飯之後,終于覺得心滿意足,放下了筷子。
小蘋果人精靈眼神尖,轉身跑去廚房泡了兩杯熱茶過來。
慕容曌笑着接過來,放了一杯在尚在細嚼慢咽的陽牧青面前,自己則吹啜着另外一邊。
“有什麽想說的,都說出來好了,我們是收到你的信才來這裏的,雖然出了一點意外,但既然我們都沒事,那問題就接着往下解決好了,你不用顧忌什麽。”
慕容曌的和聲細語無疑是最好的安慰劑,讓小蘋果内心敲着的小鼓安定下來。
“你們能不能去看看我哥?”
隐忍不住的抽泣聲,說明小蘋果這段時間的煎熬。
“我來你這裏,就是想見見你哥的,畢竟那一次比試後,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慕容曌走過去,在小蘋果面前蹲下來,掏出口袋裏的紙巾爲她拭淚。
“别哭了,小姑娘哭多了可就不漂亮了,相信我們,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
小蘋果嘴上帶笑,眼中噙淚,連連點頭。
陽牧青也已吃完飯,習慣性拿起碗筷去廚房洗滌,不打算打擾這一對大小姑娘的交談。
然而,他一出門,就發覺不對勁,這個屋子,有一股強者留下的氣息。
好在這股氣息是善非惡,否則想要襲擊他并非難事。
而且,他可以感受到,這股氣息與寒潭中的力量并非一路,反而有點相生相克的意思。
他記起被自己帶出黑蛟潭的人形木牌,如果不是這股守護的力量,江荃或許早已兇多吉少吧。
江荃的房間在二樓,小蘋果拎着一個另一個小食盒上樓,陽牧青與慕容曌緊随其後。
房門被反鎖着,小蘋果先是敲了敲門,然後掏出鑰匙将門打開了。
“吱呀——”
先撲鼻而來的是房間的獨特味道,不算特别難聞,但夾雜着潮濕、汗臭和久不通風的凝滞,自然也稱不上好聞,幾乎光憑味道就可以判斷出房間的主人已有許久閉門未出。
房間不大,地闆上到處都是翻開的書籍,一個單瘦的男孩坐在一個低矮的書桌前,借着并不明亮的台燈,正拿草稿紙演算着什麽。
見有人來了,男孩也不擡頭,似乎已經如癡如醉,隻能見到他如同雞窩般雜亂的頭發。
“哥,我找到幫我們的人了!”
小蘋果的聲音很輕,似乎生怕吵到男孩,然後更是放輕了腳步,将食盒輕緩地放在男孩面前。
江荃聞言擡頭看了來人一眼。
于是慕容曌和陽牧青都見到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濃重的黑眼圈以及死魚一般的眼神。
配上江荃偏白的膚色,的确很有活見鬼的效果。
“我們沒錢。”
江荃開頭講的第一句話讓二人哭笑不得,小蘋果卻是激動得要哭的模樣。
要知道江荃自從黎青柱的葬禮之後,就再也沒有跟誰說過話,即使是跟自己,也是憑着默契維持生活,沒有隻字片語。
“我們這次免費,你先吃飯,我們等會再聊。”
慕容曌望着神色淡漠到近乎無情的江荃,心底升騰起一種這個男孩隐藏了太多心事與秘密的微妙預感。
江荃沒有再給任何回應的言語或者眼神,隻是推開書吃飯的動作,讓三人知道他聽了進去。
而他伸手的動作,也讓慕容曌和陽牧青看清楚他細瘦的腰上系着一條麻繩,這條麻繩的另一頭是不遠處的床腳,密密麻麻繞了好幾圈。
江荃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出于何種原因,已經成了這間小屋的囚徒。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