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最不像主人的主人與一位最不像客人的客人正在對弈。
元蘇穿着一身款式講究的水青色長衫,正襟危坐,持白子,手邊停着一盞茶。
菩提子穿着一身寬松的棉服,或者說睡袍更爲合适,癱坐在竹椅上,手裏拿着一片肥厚的香瓜。
看棋盤中的厮殺,黑子明顯落了下風,每每就要山窮水盡時,菩提子就會拿出他的殺手锏——悔棋。
也不隻是元蘇是太無聊還是懶得計較,任由他三番四次地悔。于是這棋仍不慌不忙地下着。
原先元晟還抱着長大了一圈的白貓觀戰,後來看得哈欠連天,走的時候說就算吃飯時給他加十個雞腿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真不擔心你徒弟?據我所知,歧瘴中人就沒有五級以下的低手。”
而陽牧青撐死也隻能算四級,堪堪屬于玄師的平均水平。
“他走時我給了他那麽多~壓箱底的好東西,若真不敵,我可沒臉去救他。”
菩提子一邊歡快地啃着香瓜一邊開始思量要悔第七顆棋子。
元蘇喝了一口茶,對他擺弄棋子的行爲視而不見。
“應該不僅僅如此吧?”
他一向如冰山般冷漠的臉上有了一絲玩味的表情,待菩提子終于想好下哪一步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菩提子的棋路全部封死。
如還有活路,悔棋尚能掙來生機,可現在兵敗如山倒,菩提子也沒有了繼續耍賴的興趣。
“怎麽總是你赢?沒意思,沒意思,不下了!”
他将手中的棋子一甩,徹底躺倒在竹椅上,随手拿過一個草帽,遮住元蘇探尋的視線,假裝打起盹來。
“你是想了法子壓抑住他的真實靈力了吧?如果我料得不錯,這一甲子的天玄之力,是藏在你寶貝徒弟的身體裏吧?”
元蘇轉過頭看湖裏叼着殘荷的紅鯉魚,氣定神閑地講出了自己的猜測。
“難不成連你也觊觎?就因爲這個,你對他比對我還好上十倍?”
菩提子非但沒有否認,順便還酸溜溜地抱怨了一通。
兩個人的眼神隔着一頂半新草帽相對,一個真,一個假,自然是那個心虛的先敗下陣來,繼續裝睡。
熾陽村,别墅。
木生和尚召喚來的這些所謂陰兵都是經年積累的鬼祟,一個個看似都是村民們的祖宗先人,但其中不知混雜了附近多少孤魂野鬼的怨氣和煞氣,早已不認得自己的子孫後代了。
邪行鬼魅,兇相外顯,所以,所有人都看得見。
熾陽村的村民本就迷信,見到百鬼夜行、陰兵開道的局面,非但不躲不避,反而一個個打開門窗、燒香焚燭,路邊上更是跪倒了一大片,完全是恭迎祖宗入門的架勢。
陽牧青看見這局面,一顆心如同在鐵闆上反複炙烤,局勢兇險,可在場的人除了自己之外無人可以阻擋陰兵們的進攻,他可無法天真到認爲木生和尚隻是召喚玩玩而并不想殺人……
非但是殺,此前是不着痕迹的殺,此番是不計後果的屠殺!
師父說,歧瘴中人都是瘋子,果然半點沒錯。
木生和尚似笑非笑地欣賞着陽牧青的窘迫之态,心裏很是痛快。
一場盛大的表演,如果沒有與之匹配的觀衆,可是會很寂寞的呢。
“陽牧青,别總想着顧全大局,專心一點,制住他才有轉機!”
慕容曌在局外,看得清清楚楚,灰兔也好,鬼陣也好,都被木生和尚所控制,他就等着陽牧青自亂陣腳,要知道一個人想救的人太多,在乎的東西太多,反而容易失去越多。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有些老套,卻也最管用。
陽牧青聽到了慕容曌的話,也明白自己現在分身乏術,于是幹脆閉上了眼,充分打開自己的五感六識,一支桃木劍橫在胸前,封鎖掉木生和尚的所有去路。
慕容曌見他已經靜下心來,覺得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總得想辦法做點什麽。
防護牆外不斷向内沖擊的灰兔一隻隻都肥得像小豬,真不知是吃什麽長大的……
慕容曌眼角一勾,有了一條權宜之計。
她将王三方拉了過來,說了一句什麽,王三方連連點頭,拉着李懸和牛浩就往屋裏走。
“幹嘛呀,這麽精彩的好戲,錯過太可惜了!”
李懸十分不願,然而王三方這回沒有理他,這都要命的關頭了,這位兄台不僅膽小,神經還粗。
慕容曌深呼吸一下,從随身攜帶的小包裏抽出這次從問靈所帶出的唯一物件,是一隻鮮紅的陶笛,上面畫着一條盤旋的美人蛇,它有一個非常厲害的名字——“誘魂”。
相傳“誘魂”的上一任主人曾經憑借着它,将從鬼門關溜出的三千惡鬼從人間帶回陰間,隻是,這個人也再也沒有回到人間,唯有這隻陶笛在一個荒郊野嶺處被尋到,輾轉幾人之手後,被慕容曌高價收回。
慕容曌從來沒有吹響過它,但這一次她仍想試試。
場内的木生和尚和陽牧青再次纏鬥在了一起,木生和尚手中的木魚表面鑽出一層尖刺,末端多了一條鎖鏈,木魚變成了一個鐵刺球,瘋狂地向陽牧青砸去,陽牧青奮力拿木劍格擋,每次木劍與鐵刺球相撞,就會閃出一道火星,發出刺耳的鳴金聲。
陽牧青的木劍不是沒有割到木生和尚,反而或截一指,或斷一骨,但木生和尚就像是一個不斷生長的肉球,生長的速度遠遠勝過受傷的速度,不出幾秒就恢複如初。
而陽牧被砸到的時候就比較慘了,白色的襯衫上很快就血迹斑斑,看得人觸目驚心。
再這樣打下去,就算沒被砸死,也會失血過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