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不曾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二叔家不是他的家,紅心孤兒院不是他的家,就讀過的學校不是他的家,工作過的幾家小公司不是他的家,租過的小房子也不是他的家……
至于問靈所——
他非常清楚明白,自己隻是問靈所的員工,在問靈所呆的時候也不算長。
但這回來的一路上,他着實感受到了“近鄉情怯”是種怎麽樣折磨人的情緒,每靠近晝思夜想的地方一步,無端的心慌就會浸染他的意志,以至于忍下了好幾次中途下火車的念頭。
這次的“閉關修煉”沒有他想象的無波無瀾,他差點成爲子烏先生的花肥,也因爲元蘇的蔔算生出過心障,似乎再差那麽一步,他就無法踏上歸途。
唯獨本心騙不了人,他随菩提子從問靈所出來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會徹底離開,所以現在無論他經曆了什麽,也不會真的不再歸來。
有一種人,從來不允許自己失信于所在意之人。
他此番已離開四十七日,早已逾一月之期,慕容曌沒有打電話過問他爲何沒有按時歸來,他也沒有打電話告知慕容曌他馬上就要回來的事情。
不是不想打,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
也不是不能打,他決定的事情即使是菩提子也幹涉不了。
而是不必打,因爲他知道,那個地方,自己随時可以回去。
那裏有一個他看不透的女人,需要他,并等着他歸來。
這一點,是他的笃信,是他的堅持,是他的價值。
不是浮誇的凱旋而歸,而是遊子歸來。
還是那趟地鐵,還是那個出口站,還是那個目标明确的方向。
正值深秋季節,天氣異常舒爽,即便是下午兩點,一天最熱的時候,陽牧青身上也沒有出一絲汗,渾身也沒有一絲浮躁的氣息,他的頭發長了許多,雖然不及初見慕容曌時那樣長到遮住半張臉,也已經有些微微地遮住眼簾,擋住了他比往日要炙熱幾分的目光。
他沒有急着上二樓,先去樓下小吃店點了一碗不加香菜的牛肉拉面,然後去街角的一家理發店将頭發剪短了些,又去了鄰街的一家品牌男裝店買了一件嶄新的淡青色襯衫換上,直到覺得自己的狀态已調整到比較正常,激動的心情已逐漸平複,才拖着略顯笨重的行李箱,從容拾梯上樓。
歐式的白色木門逐漸逼近,他仿佛越過那張木門,看見了門後那張燦爛的笑臉。
心頓時快了幾拍,一股微熱的暖流趟過。
阿曌,我回來了。
你還好不好?
有沒有遇到麻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一點點想念我……
他伸出手,沒有去掏兜裏的鑰匙,卻是敲了敲門。
就像一個初次拜訪的客人一般,輕輕叩了三下。
一分鍾過去了,木門沒有絲毫動靜,想到此時慕容曌有還在午睡的可能,他深吸了口氣,摁了門鈴。
門鈴的聲音從内而外回旋了數次,仍舊沒有人前來應門。
看來是不在。
鑰匙嚴絲合縫地套入鎖眼,咔擦響動,開了。
陽牧青緩緩将門推開,空氣中飄灑的微塵輕蕩在他的鼻眼之前,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他眉頭微微皺起,掃視了一下四周,在客廳走了一圈,不但确認了慕容曌的确不在,而且這些天也沒怎麽來過這裏,更沒有好好打掃過一次,地闆上、茶幾上、沙發上、電視機上……都鋪了一層淺淺的灰塵。
向來閑置的“圍爐”裏添了一張胭脂紅大床,床上擺着幾個模樣古怪的死神娃娃,其中一個還是骷髅骨架。
如果沒有猜錯,這是慕容曌爲菩提子準備的,隻有他才有這樣的清奇品味。
冰箱裏幾乎是空的,除了幾盒已經過期的牛奶。
一瞬之間,陽牧青的心頭泛過一分放松、一分無奈、一分酸楚。
剩下七分是寂寞。
因爲他想到了慕容曌這陣子一個人在問靈所的時候,見到的也是這樣冷清的場景。
他向來習慣忍受寂寞,卻認定慕容曌應該是一個與寂寞無緣之人。
所以隻要沾染上一分,還是因爲他而産生的,他心裏便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惜。
他将行李箱放入自己房間的角落,從中抽出一個畫闆塞入最下方的抽屜。
質樸的畫闆上有一疊已經描畫過的白紙,那些白紙上都描畫着一個部位,眼睛、鼻子、嘴唇、眉毛、手……處理得很用心,乃至于菩提子天天看着他閑暇時畫畫,純隻當他在練筆。
——如果他再耐心多看幾眼,或許就能發現畫着的每一個部位都屬于慕容曌。
陽牧青不再遲疑,撥打了慕容曌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了,才響了一聲。
從慕容曌的聲音裏,他聽到了最真實的高興。
“你回來了?!”
“嗯。”
“哎,你可終于舍得回來了,這些天可無聊死我了。”
“你在哪?”
“我在‘傾談’呀,我師哥這裏,你知道在哪裏吧?”
“我知道。”
“那你來接我吧,我沒開車過來,車鑰匙在玄關的花瓶旁邊。”
“好,就來。”
沒有多餘的話語,沒有矯情的噓寒問暖,一切是那麽自然,仿佛他隻是出門買了個菜。
陽牧青微笑着挂了電話,心想,這,就大概是回家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