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仰起尖尖的下巴,眼神倔犟,可以想象不管在做人還是做鬼的時候,它都是個意志堅定的家夥。
“你們也一起嗎?”
元蘇垂下眼,心不在焉地問着菩提子。
“有機會見識傳說中的緣晷,這等機會我怎麽會錯過?”
菩提子谄笑道,眼神發亮,仿佛元蘇是他的前世情人一般。
他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元蘇不肯帶自己,他怎麽着也會死皮賴臉到底。
“去便去,緣晷無定,一旦波及到你們,我可不管。”
元蘇發出最後的警告。
菩提子一臉趨之若鹜,陽牧青一臉滿不在乎,元蘇覺得自己拿這對藝不見得多高但膽大的師徒沒轍,微微歎了口氣。
“跟着吧。”
他在前,桢緊跟其後,菩提子讓陽牧青走在桢後面,自己斷後。
神宮實質上是個多兇險的地方,他比陽牧青清楚太多。
元蘇來到了燭台後方三條道的中間那條道前。
他沒有掌燈,隻是在虛空中做了一個解鎖的動作,之後便走了上去。
說來也奇怪,這條道明明看不到盡頭,但隻要不停地往前走,便總能看清腳下的路。
但随着逐漸深入,陽牧青覺得撲面而來的氣息愈來愈陰寒,天然的威壓越來越恐怖,身心承受的莫名壓力也愈加強烈,那不是被重石壓着的那種壓力,而是似乎自身至于一個荒蕪的廣袤天地之下,無論怎樣奔跑,也找不到走出這片天地的方向,那是一種無力的絕望,讓他開始覺得身心俱疲。
菩提子的法力還沒有到恢複的時限,此時也沒有多好受,臉色發白,唇色發青,心胸之間就似被堵塞了一般,讓他透不過來了,也生出許多無來由的煩悶,就像一個暈車暈到生不如死之人。
人尚且如此,作爲鬼魅的桢更是狼狽,掬魂鬼特有的實體此時壓根就保持不住,不但變成了一抹虛影,而且這抹虛影就像是風雪之夜在窗前搖曳的燭光,随時都可能熄滅。
這條路仿佛沒有盡頭,外表看起來并沒有多雄渾闊達的神宮中實質有空間壓縮之道,在折疊的空間中行走,自然不會有多好受,如果不是有強悍的元家血脈在前開道,菩提子他們會遭受更增百倍的難受。
“到了。”
他們離開了小道,來到了一間低矮但寬闊的石室。
元蘇随手打開牆上的一個暗格,裏面出現了一隻精緻的青銅鷹,鷹的眼睛也是熒光石制成,熒光不算明亮,但剛好能夠看清整個石室。
這個石室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隻有地面上一個巨大的圓盤,圓盤上刻着人們無法想象到的複雜紋路,這些紋路如流水一般,時刻變幻不停,多看一眼都會心慌氣短,上邊的文字從遠古甲骨文到繁體,一個挨着一個,密密麻麻,每一個字都似乎隐藏着深刻的寓意,一眼乍看上去,就像是在重溫人類幾千年的曆史。
圓盤中央有一根巨大高聳的石針,石針上刻着人類與百獸,那些紋路不像是畫上去的,也不像是雕刻而成,竟然像是天然的石紋,而将其稱作“針”,是因爲它的形狀很像“針”,但實質上它能比陽牧青的手臂粗上三倍不止。
整個石盤散發出天宇地蜮般的遠古神聖威嚴,仿佛你的人生不過是其中的一條一閃即逝的細線,如蜉蝣般不值一提,如昨夜殘夢般無迹可尋。
這便是緣晷。
除了元蘇之外,其他的二人一鬼顯然都被震撼住了。
“啧啧啧,這怎麽看都是古董,該有多值錢呀!”
最先打破靜谧、又敢如此大言不慚之人,自然是菩提子無疑。
陽牧青苦笑搖頭,擔心自己不靠譜的小師父會冒犯神靈,他原本是不信奉這些的,可緣晷顯然不是人工鑿就,能夠具備如此大的神通,隻能是神力所寄。
竟用如此世俗的話語來形容緣晷,如果緣晷有靈的話,不知會不會震怒。
“我繼承元家以來,還未曾使用過緣晷,如果不是因爲元晟,我今天也不會動用。”
元蘇這話雖然寒心,卻是不争的事實,小小一隻掬魂鬼,他能手下留情已實屬不易,就别提爲其開啓元冥山莊的三寶之一。
“我明白。”
桢将鬓角的碎發撥至耳後,面色如水,沉靜如常。
“我今天這個決定其實是極自私的,否則我就該讓元晟那個傻小子來這裏,而不是讓你來承受這些。”
“我明白。”
桢從進這間石室開始,眼睛就未曾離開過緣晷,面對未知的命運是件很忐忑的事,但它的心的确很平靜,因爲這是它一直在尋求的解決之道,或者說,毀滅之道。
“值得嗎?”
問出這句話不是元蘇的風格,他也不見得想聽到這個答案,但他還是問了,沒有不解,但有些無奈。
“我隻是想讓他好好的活着,不管是怎樣的結果,他都不會比現在過得更差。而無論我面對什麽樣的結局,也不見得比重入輪回更慘,我又不傻。”
桢嘗試着笑一下,但終究沒有笑出來。
緣晷如果真是神的意志,神的喜怒又是誰能預判的,老天爺什麽時候跟人人鬼鬼講過道理嗎?兩個人的命運走向是好是歹,隻不過有了改寫一次的機會,至于那改寫之手是仁手還是黑手,誰又能質疑?
畢竟要改緣的是你,所以要承受一切的也隻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