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好在這些年的苦心經營沒有白費,他師傅的光輝形象不是那麽容易被撼動的。
然而,就在他内心竊喜大感欣慰之際,他那偶爾不懂含蓄的寶貝徒弟開口了。
“他是對你有企圖呢?還是對你的東西有企圖?”
菩提子的臉瞬間黑了,心想老子如果不是聽說他的腳掌心長了七顆狀若北鬥的金痣,還跟别人打了數額不小的賭,哪裏肯去糾纏于他?我又不是腦袋被門夾過!
“因爲他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所以至今我也還沒弄明白他到底想要什麽。菩提子,或許你說說看,我考慮下要不要犧牲自己成全你。”
元蘇說這話的時候看得出來沒有半分真心,大概意思就是你以後再敢胡鬧就滅了你。
菩提子面露忿色,正想反唇相譏,但見他們二人相視而笑的神奇局面,不得不領悟到一個悲涼的事實:自己不過是離開了一小會兒,這兩個家夥已經狼狽爲奸了。
“你們夠了哈,該做正事了吧?”
既然多說無益,那便轉移話題。
神宮是由烏木黑瓦玄磚搭建而成,通體漆黑,沒有一絲雜色,即使在這黑沉如陳年鍋底的夜色中,也黑出了幾分特立獨行,黑出了幾分與衆不同。
沉重的烏木門上沒有任何門神異獸的綴飾,甚至連一把機關重重的門鎖都沒有,隻是安安靜靜地閉合着,那兩扇門就像原本就該長在一起的,釋放出無邊的威勢,任一人看了都知道不便推開。
元蘇将右手手掌放入門心位置,瞬時門裏出現一隻空靈狀态的巨手,與元蘇輕擊一掌,随即“吱呀”一聲,像是閉合了一萬年的門很輕易便開了。
元蘇沒有打算忽略菩提子眼中突然露出的貪婪之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幻想。
“這門不但認我的掌紋,還認我的意願,即使你有本事砍下我的手來,也無法進入神宮。何況,在你砍下我的手之前,你的腦袋應該早就被我砍了。”
菩提子的笑容僵住,雖然他剛才的确冒出這樣的念頭,但此時仍好沒氣地白了一眼元蘇。
“什麽砍手呀,砍腦袋的,你一個修道之人,成天想着打打殺殺的,真是沒有半分講究!”
陽牧青的關注點顯然比較正常,傳說中神秘的神宮此番就在眼前,即使他的好奇心并不旺盛,但第一時間仍是環顧四周,試圖看一看這神宮的非同尋常之處。
神宮裏面乍看上去像是一間古老的教堂,高聳的圓頂上刻着繁複的符咒,像一條條黑蛇鑽進來人的眼睛,似乎要攝取人的魂魄,讓人不敢多加直視,這些符咒太過久遠,就沒有一個是陽牧青認識的。
大廳正中央有一樽纖塵不染的黑蓮燭台,燭台中并沒有蠟燭,卻在微微散發着瑩白的光亮,光源來自于燭心那一條栩栩如生的青銅黑龍,黑龍的兩個眼珠也不知道是什麽質地的晶體做成,自帶熒光。
透過那冷清微薄的熒光,陽牧青可以看見燭台後方有三條通道,通道的盡頭全數融在黑暗裏,看不出來有什麽,但毫不矯飾的陰冷威壓,像是潛伏着巨大的危機與驚怖。
陽牧青腦中閃現出兩個字:死亡。
任何一個試圖硬闖的不速之客,都會迅速地死亡。
元蘇笑着望了眼看傻掉的陽牧青,沒有再理會菩提子,如雲帶風般揮了揮袖子。
“出來吧。”
一團黑霧從他的袖口鑽了出來,逐漸彙聚成人形,待黑霧散去,桢的身形已然清晰。
桢清秀的眉毛皺出了幾分辛酸,它的身體轉向東南的方向,顯出幾分緊張的僵硬,也顯出幾分激動的顫抖。
元蘇沒有言語,眼神深不可測,東廂房是祠堂的位置,元晟被幽禁在裏面,已然三年。
“他還好嗎?”
桢撫摸着自己被小娛利爪劃破的臉孔,生出幾分自慚形穢。
“還活着。”
就在菩提子覺得元蘇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緊抿着的薄唇吐出這三個字。
“我能見他最後一面嗎?”
桢低頭拽着自己的衣角,聲音不大,也沒有激動的情緒,似乎知道自己提了一個不情之請,并不奢望對方能答應,不像一個生殺予奪的鬼煞,而像一個被雙親威逼的小女子。
這回元蘇沒有沉默半晌,開口便是一貫的冰涼語氣。
“不行。”
元蘇說不行,那便是真的不行,行,也是不行。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還是要說,從來就不是我要纏着他,我再怎麽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去招惹元家的人,隻是,他那天外出時偶遇我被野狗翻出的枯骨,好心再次埋葬了我,剛好他又遇到命中的大劫,我盡力爲他化解了災厄,自身也變得虛弱不堪,他最初也是爲了照顧我,可我知道他是元家的人,從來不曾癡心妄想過,可……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對我好過,我……我愛上了他。”
桢淡淡叙述着,神情看不出來很激動,但陽牧青覺得,如果它能流眼淚,此時應該早已淚流滿面。
“我知道人鬼殊途,要不是死時心懷恨意,我也不會堕入惡鬼道,我對生人并無善意,也造過不少殺孽,如果這是老天對我的報複,想要讓我做鬼也不得安甯,我認。但元晟那麽一個至情至性之人,認準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他此生認準了我,便不論我是鬼是魔,他都會矢志不移。我正是因爲了解他,才不得不愛上他,除此,我無以爲報。”
“不,你并不完全了解他。”
元蘇看向桢的眼神如同他的語氣一般冰冷,刺得人仿佛像被紮進了一根冰棱子。
“如果你不回應他,他自然會死心;而你偏偏回應了他,他自然不肯先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