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很冷,神色更冷。
元蘇慎重地伸出了右手,手心跳出一團金黃色的火焰,至明至亮,卻又不見絲毫熱浪翻騰,像是沒有溫度的一顆深海夜明珠。
“既然來到了這裏,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結局。”
桢顯得很平靜,剛見到元蘇時的本能畏懼也漸漸消失不見,這種極含理智的淡定從容,即使在高階鬼物之中也并不常見,這種極緻的平靜洗去了它身上原有的乖戾煞氣,竟顯出幾分神聖和堅貞不屈。
陽牧青有些緊張地望向元蘇,不知爲何,他并不想看到這隻鬼物在自己面前煙消雲散。
隻是,元蘇真的會毫不猶豫出手嗎?
菩提子則顯得淡定得多,已然嚼碎了的狗尾巴草被他吐了出來,二郎腿翹上了天。
任何與他無關的事情,他都樂得看戲。
況且,别人不知道元蘇那個聖母瑪利亞,他還不知道?
天空逐漸被黑暗吞沒,最後一縷天光照耀在元蘇臉上,鍍上一層深遠的意味。
“你究竟想怎麽樣?”
元蘇的确沒有對桢臉上的堅忍視而不見,右手上的金色火焰仍明亮耀眼,卻暫停了下一步動作。
“我想見元晟。”
“不可能。”
“你總不能關他一輩子?”
“你消失後,他就會獲得新生。”
“我不這麽認爲。”
“我還可以讓他徹底忘了你。”
“你不能這麽不講理!”
“如果我不講理,你現在還有機會在我面前談條件嗎?”
這句話的确夠直接夠霸道夠讓人無語,桢瞬間有些挫敗。
“元晟是誰?”
陽牧青小聲地問菩提子,并非出于好奇心,他隻是想盡快弄清楚眼前的情形。
“如果我的記憶還有效的話,好像是元蘇的堂弟,跟你有些像,光有天賦,卻不學無術。”
陽牧青無語,不知道菩提子這越來越高超的講話技巧是跟誰學的,居然都會拐彎抹角起來。
突然,他心中閃過一個名字,于是有了答案,但同時重新恢複了沉默。
“你知道的,我絕不會傷害他。”
桢的語氣突然變軟,從一個堅貞不屈的烈女變成了心有千千結的哀怨少女。
盡管在菩提子看來,按照掬魂鬼的本性,無論哪一個形象,都如此不适合它。
“人鬼殊途,不要執迷不悟。”
元蘇本就是玄師界的衛道士,這句經典的勸誡話語從他嘴裏說出來憑空多了幾分仁慈,畢竟打發這隻狀态尤佳的掬魂鬼于他而言,比踩死一隻螞蟻或捏死一隻蒼蠅并沒有難到哪裏去,他肯花時間好好講道理,一方面是他做人的原則,另一方面,自然也在于這隻掬魂鬼太特殊。
“那他呢?他悟了嗎?”
桢的神情有些凄然,驟然發出一聲長嘯,周身的煞氣再度蒸騰,看起來像是一隻被蒸壞了的包子。
元蘇沒有答話,因爲現實的答案并不是他樂見的,而憑他的身份,自然不屑于說謊。
修大道者自然免不了滅情絕性,元蘇其實是不太能理解那些瘋狂的男歡女愛的,但不能理解不代表可以肆意批判,而更多會懷着一份尊重與體諒。
至少菩提子從來沒有見過辦事如此拖泥帶水的元蘇,這實在太不像他的一貫風格了。
“你究竟想怎麽樣?”
還是那句話,至少之前說時多少有種詢問的意味,此時說出來,就是最後通牒了。
桢自然不會傻到将訴求再重複一遍,那必然會激怒對方。
它已經死過一遍了,不急着再去找死。
“你已經算過了是嗎?所以才會讓人把元晟關起來?”
元蘇能算前後三百年的事并不是什麽秘密,在他小時候就傳出過許多語出驚人之事,這種逆天的蔔算天賦,即便在元冥山莊曆任的傳承者之中也并不多見。
元蘇仍舊沒有答話,但這時候的沉默,的确可以視爲默認。
——他蔔算過了,并不是什麽令人欣慰的緣分,甚至于可以說很糟,如果再不懸崖勒馬,他堂弟的一生就會毀在這個女鬼之手,這也是他堅決不會祝福的理由。
桢做了一個深吸氣的動作,這個動作對于一隻鬼來說有些多餘,但對于緩解緊張情緒來說還是很有效用。
“我的時間可能已經不多了,你願意爲我們啓動一次緣晷嗎?”
看戲正起勁的菩提子終于聽到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東西,于是更加起勁了。
玉狐小娛停止了舔舐傷口的動作,好奇地探出了小腦袋。
“緣晷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元蘇終于開口,語氣中有些微不可察的疲憊,這個要求并不讓他驚詫,畢竟家裏那個讓人頭疼的家夥幾乎見他一面就要嚷一次。
“既然已經是最壞的局面,我至少希望能夠賭一次。”
桢說着瞥了一眼菩提子,眼神有些無奈,又有些酸楚。
“我本來想在來之前親自嘗一嘗仇人轉世後的魂魄滋味,卻被你的小夥伴壞了好事,不知道會不會陰差陽錯積下一些陰德,積下一次翻盤的機會。”
元蘇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靜靜看着桢,審視的意味很濃。
他見到桢的第一眼就知道,它近年來沒有作惡,戾氣淡了不少,它說的時間不多,其實是說自己離投胎轉世的時機不遠了。
“你爲什麽不等下輩子?或許還有重續前緣的可能。”
這句勸誡之語對元蘇來說就是一句多餘的廢話,但他今天不介意多講一些廢話。
“我的下輩子,是他的這輩子,那時,我再也不是我,他卻還留在原處,我不忍心。”
桢說得有些動情,它本身就有幾分怪異的美感,此時更多了幾分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