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除了刻着“秋雲鎮”三個字的古舊石門,整片土地都再找不到一絲一毫人蹤鬼影,如果不是山坡上一片茶花仍舊很執拗地盛開,陽牧青幾乎要懷疑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黃粱一夢。
在法事中出力更多的人毫無疑問是元蘇,但待作法完畢,他的清涼無汗與菩提子的氣喘籲籲形成了鮮明對比,二人的實力懸殊不證自明。
法事做完之後,菩提子仍不肯消停,撲騰來撲騰去地捉巫鹫,場面之血腥不适合十八歲以下未成年人觀看,直到收集完慢慢一囊的巫鹫血,他才心滿意足往草地上一躺,攤成了一個寫意的“大”字。
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陽牧青輕踢了菩提子一腳。
“你說還是我說?”
送上門的機會,不要白不要,元蘇大駕光臨,元冥山莊的大門就此敞開,這時候居然不死皮賴臉貼上去,都不像是菩提子的風格了。
菩提子閉眼扭頭側身,一副恨不得将耳朵塞上的樣子。
陽牧青無奈地歎了口氣,幽幽地抛出了請求。
“元蘇大哥,我們可以去你那兒叨擾一下嗎?”
元蘇的狹長眼角掃過假裝什麽都沒聽見的菩提子,波瀾不驚地應了這個請求。
“好。”
這個“好”字卻是對着菩提子說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至少是誰承了他的情無需多言。
剛好這時候菩提子半眯着眼“刺探敵情”,與元蘇這内容豐富的眼神撞了個正着,頓時沉不住氣,跳起來無事生非。
“你都不問問理由?”
“有求自然開口。”
元蘇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容,瞬間便被冰冷的表情所覆蓋,就像千裏冰原上突然吹來的一陣暖風,還未及感覺到溫暖就已消失無蹤,于是讓人懷疑其是否真正存在過,或是自己的一種期盼與幻覺。
菩提子被噎得哭笑不得,幹脆躺下來繼續裝死,順帶哼哼唧唧一把。
“小青子,我腳軟了……”
“多謝元蘇大哥。”
陽牧青素來比較有眼力勁兒,沒有再給菩提子犯渾的機會,将“累壞了”的菩提子當做麻袋拎起來架在身上,緊跟着元蘇着意放慢的腳步。
去元冥山莊的路并不比進入茶花境好走,一不小心就會進入迷陣。
有一種人大概是天生容易被人看不順眼的,比如說菩提子。
“你自己沒腳?”
走了一小段,元蘇覺得菩提子軟蛇一樣趴在陽牧青後背上很礙觀瞻,便淡然停下腳步,輕輕淺淺地望過去,那眼神說不上淩厲,卻是威嚴有加的表達,就像一個母親指責一個十歲孩童爲什麽尿褲子一樣,即便厚臉皮如菩提子,也被刺得臉頰上一陣泛紅。
但臉紅是紅了,不代表非得有行動,好不容易得一回便宜,被人背着多舒服,何苦要自己開11路。
“再不好好走,我來背你,如何?“
元蘇見他充耳不聞,不鹹不淡又丢出一句話來。
某些特定的時候,針對某些特定的人,越是溫柔的平淡話語,越是容易讓人頭皮發麻。
半秒不到,陽牧青感覺到背上一空,菩提子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将二人甩在了身後。
他要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有多麽身輕如燕、形如疾風、動如閃電,不需要任何人施以援手。
陽牧青皺眉,菩提子的路癡程度幾乎無人能及,連慕容曌也難以望其項背,就算元蘇不給他使絆子,他也能讓自己在抵達元冥山莊之前迷路百八十回。
由于他的擔憂表現得太形于色,元蘇适時地表達了自己的詫異。
“他不知道路?”
由于菩提子闖元冥山莊沒有十次也有八九次,元蘇下意識以爲他至少是知道路的。
“他跟我說,每一次他都是誤打誤撞進去的,最長的一次被困了七天。”
陽牧青實在羞于提起自家丢臉師父的光輝迷路史。
“小娛,出來。”
元蘇拍了拍在縮在兜裏睡大覺的玉狐。
玉狐的小腦袋被拍得暈暈乎乎的,從口袋中探出頭來,美麗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氣,看起來分外惹人憐愛。
“去給菩提子帶路。”
玉狐小娛自然是極不願意給那個外表靈秀但肚裏全是壞水的家夥帶路,奈何主人的指令已下,它的小腦瓜子雖然靈光,卻一時不知道如何拒絕,隻好“吱”了一聲,便循着菩提子留下的氣息追去了。
“你不怕他将你的玉狐拐跑了?”
陽牧青對于自己師父的人品再了解不過,自己送上門的好東西,一定會想法設法收入自己囊中。
“我在小娛身上放了個符咒。”
菩提子不在的時候,元蘇周身散發的氣場更顯平和,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也好了很多,像是戲子卸妝後的輕巧疏淡,不再有濃墨重彩的掩飾。
“什麽符咒?”
陽牧青暗暗替菩提子捏了一把汗,元蘇親自下的符咒,大約不是什麽好對付的東西。
“一個很簡單的‘認主’,除我之外的人隻要摸它一下,就會産生過敏反應,至于有什麽樣的過敏反應,因每個人的體質而異,可能是打噴嚏、可能是渾身發癢,可能是大笑不止,可能是不停流眼淚……”
元蘇萬裏冰封的面孔上添了一絲縫隙的狡黠,雖與他整體氣質不搭,卻顯得尤其生動,像是一尊雕塑在點睛之後活了過來。
“……”
對此,陽牧青隻能送給菩提子四個大字: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