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無語望蒼天,一時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他沒有慕容曌那樣的本事,随時随地都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表達與話語,撕掉了一副面具,下面還有事先準備好的另一副。
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想起要去元冥山莊走一遭,茶花源這樣的隐秘小鎮說不定一輩子都不見得會遇上。
子烏先生不知葫蘆裏賣得什麽藥,這峰回路轉得也太奇特了。
“茶花源是個活陣?”
陽牧青靈機一動說道,如果是活陣,通路也不會隻有一條,他們隻是恰巧撞上了其中一條,即使這一次沒有機緣,下一次也可能踏入另一條入口。
條條大路通羅馬,隻需你是有緣人。
“你其實一直在等尹簡?”
菩提子試探地抛出這個問題,心中卻并不相信會有肯定的答案。
一縷清風掀起紗幔的一角,拂過子烏先生的左臉頰,将他冷冰冰的表情掃下去一塊,露出一絲冰雪初融的暖煦來,他的眼睛看着菩提子,但又似乎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我沒等他,我知道他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啥下不了手?爲他的茶花後宮捉捕更多的人形肥料嗎?
菩提子的念頭轉到這裏,絲毫不覺得驚悚,隻是有些慶幸。
大概子烏先生并不知道那一個人這麽喜歡他吧……
情之所至,又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呢?别說隻是昧良心做點不太符合正确價值觀的事,哪怕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搭進去,也是甘之如饴。
“那我們就下得了手?”
陽牧青心中不像菩提子那樣百轉千回,直覺子烏先生想要達成的并不是什麽好事,便直愣愣問了出來。
繞彎子在此時顯得很沒必要,謎團已經留得夠多了。
“先喝杯粗茶吧,裹裹腹。”
子烏先生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将兩盅快要冷掉的茶水推到他們面前。
“謹慎”兩個字原本已經深植心底的陽牧青二話不說拿起來便喝了,不是他突然就相信對方了,而是在對方已經準備要全盤托出的時候,應該要适當表現出一點誠意。
這還是慕容曌身體力行教會給他的。
菩提子阻止不及,又見子烏先生既美又毒的眼神掃向自己,隻好動作僵硬地跟着也喝了一盅。
香,不是一般的香,喝下去之後,幾乎覺得自己從唇瓣到腸胃都被沁人心脾的香料浸染過一遍,身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被解封,痛感和松懈感同時席卷了身體每一處細微的神經末梢,有些舒爽又有些難熬。
這兩盅可以“裹腹”的“粗茶”裏面分明加了一點料。
大約……是沒有下毒的吧,畢竟他剛才自己先開喝了。
“咔可咔……咔可咔……”
熟悉而一再久違的靈法雙力又回到了菩提子身上,他還沒來得及嘗試尹簡寫下的解決方案,就被子烏先生提前解救了。
陽牧青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不似剛才那樣蒼白,看來也恢複正常了。
二人面面相觑,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感,反而不約而同産生了一種如臨大敵的危機感。
西方某子曾經曰過,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也沒有免費的午餐。
“不知道子烏先生想讓我們下什麽手呢?”
菩提子畢竟爲師,也還沒如願以償卸掉掌門人的頭銜,事态發展至此,再裝傻充愣肯定行不通,于是暫且将一腦門的八卦求解抛至腦後,正襟危坐地請示道。
子烏先生鎮定地擡起手,沖着自己白玉般的脖子,幹淨利落地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你們的法力加起來也不算弱,或許能辦得到。”
言語之間藏不住的嫌棄與疑慮讓菩提子在震驚之餘不免有些氣結。
自己要不然就順勢真将他一掌劈了吧……
難怪子烏先生說尹簡下不了手,如果已經對這樣一個鍾靈毓秀的人兒動了心,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毀了吧。就連菩提子自己,都覺得世界上有一個子烏先生這樣一個顔值珠穆朗瑪存在,也是挺讓人欣慰之事。
所以……
子烏先生并不遲鈍,該知道的全部知道,甚至靈慧過頭,将未表露的绮念扼殺在了萌芽狀态。
“爲什麽?”
陽牧青仔細分辨着子烏先生的目光,光彩熠熠,風情流轉,生機絕對大于死氣,并不是因爲活得不耐煩了而尋死覓活,甚至身體不自覺靠向花瓣人“園園”,顯出幾分依戀來。
子烏先生并未答話,纖長的手指無聲靠近擺在茶幾上的一株茶花,是一株毫無瑕疵的十八學士,撅下了開得最盛的一朵。
不知道是不是陽牧青的錯覺,茶花離開枝頭的那一刻,似乎發出了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嗚咽。
那朵嬌豔欲滴的茶花在看起來很憐香惜玉的子烏先生手裏化作了粉末,從指尖流下。
菩提子和陽牧青看得分明:那粉末的縫隙之間,漂浮着一滴滴鮮血。
子烏先生似乎不想多做解釋,或者是不能多做解釋,陽牧青和菩提子也不是不明白,這裏的茶花如果都是用了特殊的“花肥”,如果真長成普通的茶花才是真的奇怪。
一時間,三人皆沉默如冰。
菩提子的道行更深一些,看出茶花樹的根部纏繞着兩根虛幻的繩子,一根紅色,一根白色,在剛剛茶花被碾碎的瞬間,紅色短一寸,白色長一寸。
這是玄師最狠毒的禁術之首——“借壽”,施行此禁術需要無上的法力,借助陰陽相通之物,如槐樹、石碑等施行。紅色代表獻祭之人,白色代表享用之人,将獻祭之人的命魂灌入禁術寄存之物,一旦禁術開啓,被借壽之人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卻雖死猶生,成了另一人的生命銀行,此法可以做到既不驚動冥界,又可以按需索取所需的陽壽,如紅繩及時用新的命魂續上,白繩就可以延續好幾世。如此陰毒的術法視陰陽平衡爲無物,勢必被天地所不容,輕則引來天雷轟頂,重則引發重大自然災害,擾亂一方安甯。
菩提子輕按額頭,開啓了自己的“天眼”,紗幔之外的數株茶花被一一掃過。
果然,每一株上都有一根白繩,紅繩數量則不等,至少有一條,多的有七八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