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陽牧青讀到這一段,隻以爲這是文人張潮的臆想一場,在夢中邂逅了不知那一路神仙,或者是色令智昏,完全罔顧良心去給心上人寫情詩,才會有如此誇張的描述,雖不說嗤之以鼻,但很不以爲然。
等子烏先生一露面,他才曉得這樣的美人在世間原來是存在的。
雌雄難辨,偏偏恰到好處;見之忘俗,從此天下無麗色。
他對菩提子對視一眼,互相覺得對方與子烏先生一比,竟然都看出些歪瓜裂棗,忍不住自慚形穢。
人但凡爲人,體貌總有些不如人意之處,如有些人五官生得生動,膚色卻偏黑;如有些人眼睛生得俊俏,嘴巴卻大上了一分;有些人的臉已經稱得上傾國傾城了,身材卻毫無亮點;有些人的臉蛋和身材分來開都很出彩,但湊成一個完整的卻會産生一種微妙的違和感……
幸好普通人對于美的見解天生各不相同,就像各個朝代備受追捧的美人并不都是一種類型,幾乎隻要是中上之姿,就能冠以“美人”之名,更不用提那些千裏挑一、萬裏挑一的角色。
美是一種感覺,并不等于完美。
但子烏先生卻是可以颠覆三觀的那種“美”,驚心動魄到讓人難以适從。
他就等于完美。
至于那些說完美也是一種不完美的混賬話,隻是還沒有領略過真正的完美罷了。
菩提子則咬了咬嘴唇,艱難收住動旌的心神,心裏再無法責怪祖師爺丢自個兒門派的臉了,有這麽一種人,是一見就要産生好感的,且不論是否情動,至少已經心動了。
幸好這一種人并不多,或許這世上就隻有子烏先生一個了。
陽牧青用餘光掃了一眼黑衣人,發現他們全部都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瞬間都成了睜眼瞎。
好奇心旺盛的,大概都會變成真瞎吧。
美是真美,但好音色也掩蓋不了的冷冽語氣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修羅氣質也是真的。
“我是他徒弟的關門弟子,論輩分,我該叫他一聲‘師祖’;他同時也是‘烏衣門’的創始人,所以我也可以尊稱他爲‘祖師爺’。”
菩提子恭恭敬敬答道,不敢再造次。
不是突然就有自知之明了,而是識時務者爲俊傑。
子烏先生既然能這麽被尹簡惦記,說明他們遇見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一副讓禍國殃民的模樣,而這麽多年過去了,尹簡已經在黃土隴裏呆了十多年,死的時候也已經是個糟老頭子,子烏先生卻一直停留在此生最美好的年華,完全看不到一絲歲月的怠慢。
菩提子再怎麽厲害,也厲害不過這個百歲不老的老妖怪。
不說拼多年的修爲和内力,就是光憑着讓時光停滞的本事,都夠他喝幾壺的。
“那他是死了嗎?”
子烏先生的表情如雕塑一般,沒有半分松動,言語之間的寂寞卻是任誰都能聽得出。
隻是這種寂寞并沒有給菩提子太多的安全感,失去好友會寂寞,失去敵人也是會寂寞的。
“他一直想回這裏,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看來當年他服下了黃粱丹,而不是忘川丹。”子烏先生淡淡說道,“算這小子還有點良心,隻是本事太也不濟了,居然死那麽早。”
菩提子無語望蒼天,他記得祖師爺明明就是壽終正寝的,對于他們這種整天與鬼物打交道的玄師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然而,子午先生珠玉在前,他連一個反駁的屁也放不出。
“他是不是經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老是記得一些沒用的東西?該記的又總是記不住?”
如果菩提子沒有看錯,子烏先生分明是一臉确認小白鼠施藥後是何等症狀的欠揍表情。
欠揍是欠揍,但在場是沒有人敢真揍上去的……
“是的。”
描述得分毫不差。
菩提子的師父其實天生是個愛管閑事的大好人,之所以後來會變成天下第一怕麻煩之人,并與祖師爺那麽不對付,全是拜祖師爺自個兒所賜。
收錢委托之事,隻要沒有當天處理完,祖師爺一定會在睡一覺之後忘得一幹二淨,并且會翻臉不認人,丢下一堆爛攤子讓師父收拾,一而再,再而三,再好脾氣的人也會磨成一個火炮仗。
當師父終于有了獨自辦事的本事之後,将直接将祖師爺請回山中養老了,不管多大的時也都自己咬牙扛着,這大概也是祖師爺得以安享晚年,師父卻中年郁卒的原因。
菩提子哭笑不得,自己師門的命途,既然是早就既定的,而淵源居然在這裏。
再深究一下的話,“烏衣門”這個渾名号,裏面那個“烏”字,也來得有些暧昧不清。
“烏衣門”是新崛起的玄師門派,人丁雖單薄了些,但說出去也是鎮得住場面的。
菩提子頗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陽牧青,很想立刻任命他爲第四代掌門人,自己撂擔子走人。
“忘川丹雖然可以讓他忘了前塵往事,卻不會像黃粱丹那樣完全阻隔了他重回這裏的機緣,一味執着,究竟是幸運,還得不幸呢?園園,你說他是太聰明,還是太傻了呢?”
子烏先生雖然是對着菩提子說話,眼神卻詭異地停留在半空中,似乎那裏有個透明人在聆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