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菩提子是什麽時候跟這小寺廟的方丈混熟的,對方一個七八十歲的莊嚴高僧,與菩提子一副哥倆好的姿态,畫風實在有些辣眼睛,那交情好得,别說收他們的香火錢了,任其白吃白喝白住,一副任君住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等嘗到第一口齋菜,陽牧青頓時了然菩提子爲何那麽多山清水秀的地方不選,除了要省錢這樣一個不知真假的理由之外,應該全是奔着這裏的齋菜來的。
說不定這也是不喜結交的菩提子偏生與這小寺廟的老方丈關系如此鐵的理由。
這齋菜的味道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廚手藝不會輸多少。
一盤簡單的鹵水豆腐,能讓你入嘴的那一刻想起年少時吻過的少女臉蛋。
一盤家常的香菇菜心,能讓你覺得吃過的魚羊海鮮都鮮不過它十分之一。
菩提子完全就是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從不問今夕何夕。
有閉關就有出關,但這并不是問題的關鍵。
有問題的是誰與誰閉關,譬如菩提子與陽牧青這對史上最不配合的師徒。
陽牧青急着要早日出關,閉關前就跟菩提子簽了二十天的君子協定,甚至答應隻要菩提子教學得當,他甚至願意陪他去趟元冥山莊——元蘇的地盤。
菩提子則恨不得關他個一年兩年,好讓自己有時間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對于他想要魔鬼速成的想法很是不屑,那個君子協定在他眼裏基本上就等于是一紙空文。
這個君子協定算不得數,菩提子卻另外給陽牧青立了一個霸王條約,閉關期間,誰也不許提“慕容曌”這三個字,本就與她不對路的菩提子自然是不會提的,陽牧青卻是像條件反射一樣時不時就會蹦出她的名字來,至于違約的懲罰,則是不許吃飯。
隻是菩提子試圖用生理上的痛苦來讓陽牧青暫忘慕容曌的做法成效并不顯著,陽牧青雖然嘴上不再說了,但隻要菩提子見他又出神了,連眼神都用不着确認,一定是在想某人了。
陽牧青在練習的時候是非常沉得住氣的,那境界已經不能算作“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注意力集中起來時會完全無視菩提子各種頑童一般的挑撥,就算拿一根狗尾巴草撓他的腳心,也會無動于衷。
菩提子則是完全受不了悶的,隻要超過十分鍾不被理睬,他就要大喊大叫抽一次瘋,将陽牧青數落得爹不疼娘不愛的,現在他法力如常,幾乎稱得上肆無忌憚,這讓陽牧青十分無奈。
最頭疼的是:陽牧青在尋常人中稱得上記憶力超群,但對上菩提子這種天才級的人物還是有所差距,菩提子的耐心被狗啃得差不多了,往往一個比裹腳布還長的心法秘訣,隻肯教個一遍,剩下就交給陽牧青自己去“領悟”,還要忍受他算不上人道的嫌棄眼神。
也就比普通人看弱智的神情好上那麽一丢丢。
雞飛狗跳的教學生活雖然折騰,卻也折騰出些許效果來,畢竟一個是實心實意學,另一個也是實心實意教,這二十天的教學效果,簡直要比之前十年“師慈徒孝”的累計效果加起來都要好。
陽牧青表示很滿意。
菩提子也無話可說。
第二十一天,需要做晨課的小和尚都還沒起床,陽牧青便在菩提子毫不掩飾的白眼中開始打包收拾行李了。
“你這麽火急火燎的幹嘛呢?趕去投胎嗎?”
菩提子用毯子悶住已經長出一截短茬頭發的腦袋——他不會承認這是爲了讨明月寺方丈的歡心特意在來之前重新剃的;愁眉苦臉地望了望窗外尚且可人的月色——天光微亮、朝霞未起、晨霧彌漫,遠空映着少許林梢,林梢上挂着一彎淺淺的殘月;摸了摸今天早上尤其活躍的腸胃——不說别的,他這陣子吃齋菜還沒吃過瘾呢。
“這裏來回元冥山莊至少一個星期,我說過最多一個月的。”
菩提子即使用腳趾頭思考,也知道這一個月的承諾是對誰許下的。
“呵呵,你以爲問靈所少了你就玩不下去了?少自作多情了,你不過才去兩三個月,你不在之前,人家不是照樣混得風生水起的嗎?你也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說不定你一回去,就發現她早就招了好幾個帥哥當助手了,就她那德行,有什麽做不出來的事,啊?”
菩提子緊閉着眼簾,每一根睫毛都在叫嚣着不情願,他隻想再睡個回籠覺。
起早?不如殺了他吧……
陽牧青手上的動作停了半晌,臉上閃過一絲陰晴不定,好半天才陰沉沉地憋出一句話。
“我們還是各走各的吧。”
言外之意是元冥山莊你自己闖吧,問靈所你也不用回了,我們緣盡于此。
回不回問靈所這個糾結問題,菩提子還沒有考慮清楚,但元冥山莊方圓十裏之内都設了針對他一個人的禁制,隻要他一“入境”,元蘇就一定會第一時間收到訊息,那可就真的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偏偏陽牧青這小子得到元蘇青睐,可以在元冥山莊暢通無阻,這才逼得法力全盛的菩提子仍要委委屈屈地拉着徒弟一起前去。
這狠話一撂,菩提子頓時服軟了,表現在他像一個碎成幾團的豆腐塊一樣慢吞吞直起身子,開始閉着眼睛望身上套衣物了。
“我昨天抽空跟齋堂師傅學了幾個菜。”
陽牧青見他肯動了,臉上表情如春雪初融,露出幾分自己不曾察覺的暖意。
“哼哼。”
菩提子的語氣雖然仍舊有些别扭,但動作明顯從七老八十的手腳不靈便狀态恢複正常,陽牧青說“學了幾個菜”,必定是已經學了八九分。
說實話,如果不是看在美味齋菜的份上,這鳥不拉屎的荒涼地兒他早就要呆膩煩了,另外想一想不用再故意輸給那棋藝臭得驚人的老方丈,也是挺開心的,哈哈哈~
這年頭,想好好當個師父真的是很不容易呵~
微風鑽進木窗,将壓在桌子上的一張辭别便條吹得“飒飒”做響。
第一縷晨光照在青石路上,将兩個本就瘦長的影子拉得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