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李信毫無鄙薄輕視的意思,反而他更看不起的卻是自家漢人。士大夫也好,草莽英雄也罷,一個個口口聲聲将忠君報國,可殺不可辱挂在嘴邊,可真真到了明朝大廈将傾的時候,又有幾個不是眼巴巴的跑到侵略者那裏甘當奴才去了?想到此處,李信不禁想起了以前曾看到過的一個典故,說是曾國藩麾下的某位漢将得到慈禧太後的召見,這貨感激涕零一口一個奴才,直到出了紫禁城,才有人取笑他不懂規矩,像他這種漢人是連自稱奴才的資格都不夠的。
不說遠的,隻說現在,就拿南北兩京的這些個重臣們來說,又有幾個不是爲了一己之私?就算不是爲了自己,也逃不過黨派私利的制約,眼看着國難當頭,大廈将傾,居然還有心思爾虞我詐。
南京的那幾位老頭子,又有幾個是省油的燈?從張方嚴到鄭三俊這些人,如果不是被李信死死壓住,到現在還不知道要把江南幾省折騰城什麽樣呢!
普特曼斯看着李信久久不說話,便主動獻殷勤道:“侯爵閣下有什麽任務請吩咐您最忠實的仆人!”
這将李信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了現實,普特曼斯他現在一時還用不上,還是先将他晾一晾吧。
“閣下初來乍到,還是熟悉熟悉情況再說吧。”
李信打發人領着普特曼斯去了臨時的住處,然後他又召集了杭州本地的官員開會,議題隻有一個。
“三衛軍馬上就要撤離浙江了,浙江也要成立新軍,才能應對将來随時可能爆發的戰事。”
李信的兩個心腹,高振輔與範有明立即舉雙手贊同。
“鎮虜侯有什麽吩咐盡管說就是,杭州府出錢出人!”
杭州知府範有明拍着胸脯的向李信表着忠心。自從三衛軍擊敗鄭家的水師和步卒後,他已經對這位馬賊出身的侯爺心服口服,更死心塌地的跟着李信亦步亦趨。
而且就在昨天,于福建發動兵變殺死鄭芝龍的鄭鴻魁已經派了使者來,表示了服從南京調度的态度,還要求三衛軍盡早派人大舉進入福建以掃清作亂的殘匪餘孽。
不但如此,鄭鴻魁還将俘獲的淮王一道解送來了杭州。可以說三衛軍在江南數省的軍事行動相繼取得勝利,自此以後長江以南将無人可撼動鎮虜侯的地位。
其實,不用鄭鴻魁請求三衛軍入福建,張石頭的擲彈兵營已經一路由邵武橫掃向大海。福州的一幹官員們見到鄭家大勢已去,立即調轉風向也向李信表達了服從南京調遣節制的态度。
一時之間江南各省的官員望風景從,而此時李信提出組建浙江地方新軍,範有明敏銳的意識到了其中的利害,如果這個時候自己不趁機鑽營進來,将來他一定要後悔。
高振輔自然也不甘心落後于範有明。
“鎮虜侯明斷,浙江本地衛所兵爛到了骨頭裏,募兵又由于連年的剿賊死傷沒剩幾個。不知鎮虜侯打算從何處抽調士卒組建新軍?”
在高振輔想來,李信的選擇無非是原有的募兵和衛所兵兩個途徑。但李信卻搖搖頭,“當年戚繼光募兵,專門招募山民,你們可知道是爲什麽?”
高振輔和範有明異口同聲的說不知道,其實他們如何不知道?隻不過是爲了逢迎李信而已。李信也看得出來他們言不由衷,卻并不當面戳破,慢條斯理的解釋道:“就是因爲山民淳樸,沒沾染了兵痞的油滑習氣。”
所以,浙江的新軍也要依樣招募。不過招募的工作卻不能交給高範二人,他們隻能從旁協助,三衛軍自成立到現在已經形成了一整套選拔士兵,以及訓練士兵的章程,到時候隻要派出相關的人員組織招募就是。浙江地方官員負配合就是。
新軍的招募工作如火如荼,華萊士連日來一直跟随李信視察地方,檢閱新軍。他很快就從三衛軍的運作中發現了一個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那就是新軍雖然名爲浙江地方之兵,但他的軍糧和饷銀卻并非浙江地方負責,一切銀錢都歸三衛軍的後勤處統一調撥分配。
這讓華萊士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侯爵可以下令地方負責新軍的糧饷,可他居然要自掏腰包。華萊士實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終于滿腹疑問的問道:“侯爵閣下,爲什麽不讓浙江省出這筆錢和糧食呢?”
李信呵呵一笑,如果把新軍比作風筝,那麽這銀錢就相當于牽扯着風筝的絲線,如果讓浙江省出錢出糧,那麽久而久之這牽扯着風筝的絲線究竟握在誰的手中,那就要畫上一個大大的問号了。
他并不打算對華萊士隐瞞這種意圖,簡略的講述了一下三衛軍的基本政策,雖然組建新軍的目的是負責浙江地方防禦,但從編制上卻從屬于三衛軍,和地方上并無多大瓜葛,地方上的三司都無權調遣。
對此,華萊士似懂非懂。在他的潛意識裏,還是歐洲那一套君主封臣的政治理念,貴族層層負責,向李信這種出錢出力養地方的兵,他很是不理解,三衛軍到底哪裏有那麽多錢?
當華萊士又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李信隻是神秘一笑,卻并不繼續回答了。
其實很簡單,最終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按照大明朝的規矩,江南各省向南京繳納稅賦,然後南京再将這筆稅賦通過大運河運送往北京,而今南北疆通斷絕,南京的錢糧自然也無須運往北京。那麽滞留在南京的這筆錢,自然而然就要負責三衛軍的一切開銷,屆時,三衛軍再将銀錢撥付各省的新軍,各省新軍以預算銀款就地買糧,自然就解決了吃飯的問題。
由此,這也避免了地方官府可以憑借控制饷銀以對新軍施加影響的隐患。
範有明開始興緻勃勃的參與到新軍的組建中,希冀于自己在新軍費心費力可以換來一份功勞,将來能夠在新軍中也能有一席之地。畢竟大明朝的制度是以文馭武,文官參與到軍中事務再尋常不過了。
可随着新軍編制的逐漸成型,範有明才發覺三衛軍招募和訓練新軍的方式方法和自己所知的大爲不同。從軍官訓練營裏出來的軍官對他這大明朝正四品的杭州知府正眼都不看上一下。
用那些丘八的話來講,他們隻服從上級軍官的命令,這以外的人就算總督巡撫來了都無法調走他們一兵一卒。
“鎮虜侯練兵的法子透着怪異,實在是讓人看不明白,高提舉,你怎麽看?”
範有明和高振輔在這些日子以來形影不離,高振輔也覺得他們兩個有點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覺,但是他的覺悟畢竟比範有明又高出一層。
“府尊糊塗,那軍隊也是你我能染指的?”
高振輔欲言又止,話雖隻說了一半,但範有明立刻就驚醒了,立時又汗流浃背,隻不過流的卻都是冷汗。現在已近初春,天氣乍暖還涼,一陣風刮過來,濕透的衣裳立即就冰涼一片,激的他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是啊,如果自己這鑽營新軍的勁頭看在鎮虜侯眼裏,又該做何想法?一旦對他産生芥蒂,那此前的種種努力豈非全部化成了烏有泡影?
一念及此,範有明當即正襟向高振輔深深一躬,“多謝高兄提點,不然,不然……”後面的話他竟說不下去了。
高振輔趕緊閃身躲開,“範兄這是作甚?你我都一心爲鎮虜侯爲朝廷盡心籌謀,你謝我何來呢?”
五萬新軍兩個月漸成規模,李信也決定于三月初八返回南京。就在此前三天,他突然接到了來自福建的軍報,鄭森在兩廣沿海交界處漸成氣候,又組織了不少船隻對兩廣以及福建的海上商路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而這,從根本上影響了李信關于東南五省全面開海通商的既定策略。最初張石頭曾向李信請命徹底追擊并消滅鄭森殘兵,尤其是鄭鴻魁對此格外積極。不過,卻因爲福建的新軍招募訓練工作而耽擱了下來,萬想不到僅僅兩個月的功夫,此人竟如燒不盡的野草一般再一次的壯大起來。
李信并不視戰争如命的人,也并非要必須幹掉誰不可,但如果誰擋了開海通商的路,那就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于是,李信下令,福建新軍南下兩廣,華萊士率艦隊南下封鎖兩廣海域,海陸并進雙管齊下,平靖兩廣地方。
結果,因爲兩廣戰事的緣故,一耽擱就到了三月十五,這天中午南京忽然來了信使,并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但李信聽後眉頭卻不由自主的輕輕擰了起來。
盧象升與盤踞在兩淮的革左五營在年後大戰,取得徐州大捷,革左五營一戰損兵折将,淮北之地盡數被明軍收複,眼看着連淮南的幾個府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