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狡猾的皮特,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在東方住的年頭多了,他說話時總喜歡帶上一些明朝的詞語。比起狡猾的皮特,普特曼斯覺得自己更多還是喜歡那位頗爲自負的華萊士一些,但是,華萊士已經投靠了明朝人,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一定會讓背叛者得到應有的懲罰。
盡管此時已經進入初冬,但熱蘭遮的天氣仍舊讓人在屋裏有些悶熱,普特曼斯解開了外套上的幾顆扣子,走出了自己的房間。每當這個時候他總喜歡在熱蘭遮的城牆上巡視幾圈,吹一吹帶着微涼鹹味的海風,心情也随之一新。
普特曼斯的長官宅邸距離熱蘭遮西部城牆不過幾十步遠,他帶着兩個仆從信步沿着台階上了城牆。在整個台灣島,沒有任何一座城能與熱蘭遮相比,無論是城牆的高度和堅固程度。
熱蘭遮的牆基是天然的石壁,比起那些夯土奠基的城牆既省工省料,建起來以後又易守難攻。此處,地勢極高,隻須站在城頭就可以對整個海面一望幾十英裏而盡收眼底。
忽然,普特曼斯覺得自己有些眼花,他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這才清楚确認,他沒有看錯,海天交界處出現了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黑點。随着海風不斷吹過來,這些小黑點則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變大。
是帆船!普特曼斯在反應過來後心裏産生了第一個念頭,這是凱旋而歸的艦隊。他從仆從的手中接過單筒望遠鏡,沖着海面端平,眼睛挨近目鏡,在海面上做了短暫的幾次搜索,直到鎖定大帆船上的旗幟時,面色頓時就露出了幾絲嘲弄與難以置信的神情。
“敵襲!敵襲!西班牙人來了!”
普特曼斯從大帆船上看到了西班牙人的旗幟,這個發現并沒有讓他驚慌失措,反而他還覺得有些搞笑,西班牙人在東方海域的實力他一清二楚,無論是海軍或是陸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西班牙人現在吃錯了什麽藥,竟然敢大搖大擺公開來到熱蘭遮城耀武揚威呢?
聽到總督的示警喊聲後,整個熱蘭遮城已經的城防士兵都動了起來,将大炮調整角度,清理炮膛,與此同時又将火藥桶和彈丸從倉庫裏推出來……步兵們則檢查手中的火繩槍,随時準備着應對接下來的戰鬥。
普特曼斯眯着左眼,右眼随着單筒望遠鏡在海面上不斷搜索着。陡然間,他的面色凝滞了,因爲他不僅發現了西班牙人的旗幟,他還發現了更多的明朝人龍旗。
而且龍旗的數量要遠遠超過西班牙人旗幟的數量。
“這怎麽可能?”
普特曼斯終于脫口而出。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朝人的艦隊是如何逃脫過皮特所帶領的艦隊與鄭家人艦隊的搜索,而來到台灣南部的。更讓他有些不可理解的是,明朝人向來對西方人充滿了戒備和敵意,從來不會與之精誠合作的。而今日所見看來,明朝人可能已經與西班牙人達成了某種合作協議。
不管事實如何,普特曼斯都意識到,自己遇到大麻煩了。目前熱蘭遮城剩下的幾條艦船根本就不可能和眼前的明朝西班牙聯軍作戰,至于陸軍,普特曼斯也将其中的一部分派給了皮特,讓他用作對明軍作戰之用。
不過,雖然海戰上,熱蘭遮城現在沒有絕對優勢,但是憑借充裕的物資與火器彈藥儲備,普特曼斯有信心守住這座堅城。
“士兵們,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讓西班牙人和明朝人嘗嘗炮彈的滋味!”
普特曼斯口中不斷的激勵着他麾下的士兵們,此刻在城上絕大多數的軍官都可以通過千裏鏡發現敵船規模之大,爲了降低這種震撼帶來的士氣打擊,他必須讓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感受到,作爲總督他有着十足的信心。
果然,普特曼斯的激勵有了效果。不少軍官和士兵都跟着一起咒罵了起來,都嗷嗷叫嚣着要将明朝人和西班牙人打到海裏喂鲨魚。對此,普特曼斯很滿意。
“加農炮裝填彈藥,準備開火!”
士兵們立即回報道:“總督閣下,所有火炮都已經裝填完畢,随時可以射擊!”
上下氣勢如虹,普特曼斯能感覺到來自他們心底裏的必勝之意。
“很好!進行第一輪齊射!”
随着普特曼斯的話音一落,城牆要塞上上百門火炮轟然齊齊發射,炮響震天,片刻之後便見遠處海面上由遠及近激起了成片的浪花之牆。
但是這一片浪花水花也顯示出彈着點距離明朝人與西班牙人的聯合艦隊還很遠,不過普特曼斯在這個時刻進行齊射的目的也并非擊中對方艦船,他隻是想以這種密集齊射的方式警告明朝人與西班牙人的艦隊,不要再向熱蘭遮城靠近了,否則他們便會被無情的彈雨打的灰飛煙滅,片甲不留。
“總督閣下,明朝人和西班牙人的艦船減速了!”
有幾個軍官率先發現了明朝人與西班牙人艦隊的異動,減速意味着之前的喝阻起到了作用。普特曼斯滿意的彎起了嘴角,臉上浮現出自信而又得意的笑容。
“幹得漂亮,小夥子們!隻要他們敢再向前靠近,就将這些不怕死的統統打到海裏喂鲨魚!”
普特曼斯的嘲諷使得附近軍官士兵們哄然大笑,至此,明朝人與西班牙人數量龐大的艦隊所帶來的威懾已經被消弭于無形,現在幾乎所有人都認爲他們面前的聯合艦隊不過是表面強大,實際上不堪一擊的膽小鬼。
甚至還有人朝着海面大口吐着口水,咒罵着,比劃着。
很快,普特曼斯在千裏鏡中發現,聯合艦隊果然收起了之前的滿帆,他們在海面上不斷的劃着圈子,不敢繼續靠近。但是,事情進行的太過順利,反而使得普特曼斯覺得哪裏有問題,事情的真實情況未必是如此。
想到這裏,總督普特曼斯皺起了眉毛,認真思索着自己究竟在哪些地方算錯了。可思來想去,也沒發覺自己漏算了何處。
于是雙方竟如此奇怪的僵持了下來,熱蘭遮城無力出擊,但守城則信心滿滿。停泊在外海的聯合艦隊則受制于上百門火炮的威力不敢輕易近前。眼看着天色黑了下來,一輪月亮逐漸升騰起來,這種對峙仍舊在繼續着,沒有要改變的趨勢。
時間很快就到了後半夜,普特曼斯疲憊的打了個哈氣,但是他知道夜色越深,現實情形越發危險。海面上黑漆漆一片,他們在城牆上已經無法看到海面上的變化,誰知道明朝人和西班牙人又要玩什麽鬼把戲。
于是,普特曼斯下令數十條小船出港,嚴密監視明朝人和西班牙人的聯合艦隊動向,直到得到了對方并沒有異動的報告後,一顆緊緊懸着的心這才稍有放松。但緊繃的神經仍舊不敢有片刻放松。
如此月落日升,眼看着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聯合艦隊仍舊沒有任何動作,普特曼斯知道,一旦天色亮了起來,對方再想搞鬼把戲也就沒那麽容易了。随着太陽冉冉升起,海面上一層淡淡的霧氣也逐漸散去,站在城牆上已經可以一清二楚的看到停泊在外海的艦隊。
普特曼斯覺得此時對方已經翻不起什麽鬼把戲,隻要嚴防死守,熱蘭遮城将安穩如山。于是他立即下令半數守城軍官和士兵立刻就地休息,同時,總督本人也到城牆内側修建的城堡内休息,腦袋剛剛挨到床頭頓時就鼾聲大起。
“何軍門,咱們還要走多久才能到……”
一名參将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何斌擡頭看看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黑暗正逐漸被躍出海面的太陽驅散,聲音不疾不徐的答道:“翻過前面那道山梁就到了!經過一日兩夜的急行軍,你們的體力還能支持得住嗎?如果支持不住,咱們可以把突襲時間定在明早,今日咱們便在這山坳裏休息!”
何斌的話立即迎來了部下們響應,“一夜時間不知要有多少變化,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俺們不累,翻過山梁就立即對紅毛番發動突襲吧,隻怕華軍門已經等的着急了!”
“好!就如你們所願!”何斌見三衛軍士氣可堪一戰,心中不禁歎道,真不知道鎮虜侯是怎麽練出這樣一支鐵軍的,經過了一日兩夜的急行軍,竟然還有如此高漲的戰鬥意志。
由于何斌曾在台灣荷蘭人那裏做通事多年,此前做海寇時又多在台灣一帶活動,所以對本島局勢十分了解。華萊士采納了他的意見,由他本人親自帶着一部人馬,從東海岸的卑南覓登陸,翻閱過橫貫南北的大山,然後對熱蘭遮後方發起突襲,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