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鴻魁突然轉移了話題,提及了邵武大捷中生死不知的史可法。鄭森與淮王叛軍相勾結,将史可法軍打了個全軍覆沒,甚至連史可法本人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很多人都傳,史可法是在亂軍之中被亂兵斬爲了肉泥,因此才尋不到其人。
鄭芝龍看着自己這四弟随着燭火撲朔的眼眸,心中一陣冷笑,看來你還是賊心不死,竟然想變着法的離間我父子。不過他卻不動聲色,隻淡淡的回道:“史可法若不死,咱們才不好向朝廷交代。隻要史可法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就算朝廷有心追究也不好借口啊。倒是你在杭州公然攻擊平蕃艦隊,讓人家狠狠的抓住了把柄,都已經将狀子告到布政使司了,好在布政使拿了咱鄭家的銀子才不好多做置喙,否則擦不好這屁股,就必須治你的罪了!”
聽到大兄語帶威脅,鄭鴻魁趕忙穩定心神,連聲道罪。
“在杭州時,是鴻魁想的不周,必要時,鴻魁願爲鄭家有所犧牲!不過,今日鴻魁所言句句都出自肺腑,所爲都是鄭家的前途啊!”
說到一半,鄭鴻魁居然作勢嗚咽的哭泣起來,然後又順勢跪倒在地,任憑鄭芝龍怎麽說都不願意起來。
鄭芝龍對此一籌莫展,眼前之人畢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他能對那些所謂的異性兄弟大開殺戒,卻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腸來,對待自己的這些同胞兄弟。
“快起來,快起來,這是作甚?我又沒說要處置你,隻是杭州海戰的确給咱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使咱們落了口實在人家手裏。以後隻要你行事低調一些,爲兄會時時刻刻護着你的。”
“多謝大兄回護,鴻魁慚愧汗顔!”
這時,鄭鴻魁才擦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支起2身子。
不過鄭鴻魁還有話要說。
“大兄,鴻魁有一事在胸口,不吐不快,還請大兄允許鴻魁講出來。”
鄭芝龍無奈搖頭,“好,說罷!”
“我軍俘虜史可法部下兩三萬,這些人如果不妥善處置,一定會招緻千夫所指。”
千夫所指?鄭芝龍有些莫名其妙,愣愣的看着鄭鴻魁,不過就是官軍俘虜,大戰結束之後就地遣散就是,哪裏會招緻千夫所指。
“大兄一定以爲,将這些人放走便了事,難道大兄就不怕這些人衆口铄金嗎?”
鄭鴻魁的話讓鄭芝龍眉頭一跳。
“你,你是說要将這些人都,都…….”
鄭芝龍平素心黑手辣,但還是沒能将這“殺了”二字說出來。那可是一兩萬人,如果都殺了,那還了得?
誰知鄭鴻魁卻直盯着鄭芝龍,搖搖頭,然後緩緩道:“并非我要殺降,而是……”
陡然間,鄭芝龍胸口怒氣橫生。說了這麽多,鄭鴻魁還是要離間他父子之間的關系,他的兒子他還不了解嗎,怎麽可能做下這等事情來?再說了,就算要做,也必然會先請示了自己再做決斷啊。
“我累了,你退下吧!”
“大兄!現在就當立即派人到邵武去啊,晚了就來不及了!”
鄭芝龍的聲音逐漸轉冷,眼皮都不願意擡起來再瞧自己這四弟一眼。
“這件事我自有處置,你回府去吧。”
鄭鴻魁幾乎是被鄭芝龍趕出的總兵府,出了府門本來一副憂心忡忡的面目又換上了冷笑。隻在肚子裏不停的嘲諷着,待會你就知道悔不該不聽人言了。暗自嘀咕了一陣,鄭鴻魁跨上戰馬,雙腿狠狠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趕走了鄭鴻魁後,鄭芝龍的感覺就像吃了蒼蠅一般,在屋中不安而又焦躁的來回走了幾步後,又大聲召來了家丁。
“老爺,可有吩咐?”
鄭芝龍揚起手,嘴巴張合了幾下又擺擺手道:“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眼看着夜色已深,鄭芝龍滿腹心事的和衣而卧,直到天将報曉,突然有急報傳來。
“邵武軍報請大帥閱覽!”
鄭芝龍一個激靈從榻上翻身而起,隻見天色仍舊昏暗,一名家丁又在門外高呼了一聲,這才确認自己不是做夢。
“進來吧!”
鄭芝龍又一頭躺了下來,渾身放松。這些家丁都是他收的螟蛉義子,都是最爲心腹之人,所以也并不避忌。
那家丁推門進來,又蹑手輕腳的将門帶上,然後繞過屏風在榻前躬身道:“大帥,有邵武急報!”
“念吧!”
鄭芝龍一夜沒休息好,腦子裏昏昏沉沉的,連眼睛都想睜開,隻是從眼縫裏瞟了他們一眼。
“史部俘虜鬧事作亂,被負責看押的淮王叛軍悉數斬殺……”
“什麽?你,你再念一遍!”
鄭芝龍聞言之後,從床榻上一躍而起,立刻睡意全無。他不及那家丁再念一遍,猛地一把将那急報搶了過來,上下大略掃了兩眼,頓時心裏一片冰涼。頭腦恍惚之下,鄭芝龍一個踉跄又癱坐在了床榻之上。
口中又喃喃道:“怎麽會是這樣,還真讓鄭鴻魁那厮說中了?”
不過僅從這份急報上,卻看不出此番作爲是出自鄭森之手,而且鄭森也沒有承認,這些事是他做的。按照鄭森的彙報,史可法部俘虜交由淮王叛軍看管,但不知因何,時刻發布俘虜忽然與淮王叛軍起了沖突,由于俘虜們手無寸鐵,很快就被淮王叛軍斬殺殆盡,其中不乏朝廷命官也身死其中。
而鄭森的處置也頗爲決斷,立即包圍了沖突雙方,立即就将淮王叛軍繳械,同時又派兵控制了淮王本人。此時此刻,身爲殺降首惡的淮王已經被在被押解往安平的途中。
看來,還真讓鄭鴻魁說對了,這些事鄭森根本就不能請示,隻要成了既成事實,自己才會隻能死心塌地的支持他的策略。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鄭森是打算将這殺降的罪名一股腦的都栽在淮王身上。
不過這淮王此刻已經成了燙手的山芋,怎麽能押解到安平來呢?一念及此,他忽然又是一震,情知這淮王隻怕也活不成了。而隻有如此,對他鄭家才是最好的結果。僅僅一夜之間,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對福建的局勢無法悉數掌控。表面上看,自己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但他卻隐隐覺得一切都在失控之中,而且這種失控将随着時間的推進而愈演愈烈。
既然事已至此,他鄭家便再沒了回頭的餘地,雖然這與鄭芝龍一貫的處事原則相悖,可他已經沒有選擇了,隻能由此之後一條道跑到黑,這就跟賭徒的孤注一擲一般,要麽赢了,赢得盆滿缽滿,要麽輸了,輸的徹徹底底,連身家性命都不勝。
僅僅一夜之間,取得邵武大捷的喜悅便在第二個黎明來臨之前被一種莫名的恐懼驅趕的無影無蹤。直到他無力的揮揮手,将那家丁攆出去之後,才無力的又靠在了榻上,口中喃喃道:“逆子?肖子?”
不管如何,鄭芝龍都得承認,自己的這個兒子有雄心壯志,有決斷,而且行事也比自己很辣,絕不拖泥帶水。這種個性是好事,也是壞事。他這種堅韌很辣的性格,可以使鄭家絕處逢生,走向輝煌。也可以使鄭家由鼎盛一路跌入深淵。至于,結果究竟如何,隻能看老天是如何選擇的了。
“來人!”
剛剛被攆出去的家丁聽到大帥召喚,又翻身推門進來。
“大帥,有何吩咐?”
“你且過來近身,我有要事交代!”
那家丁來到鄭芝龍榻前,鄭芝龍在他耳朵邊進行了一番仔細交代之後,這才又起身站起來。
“剛才交代的你都記仔細了,任何人不能洩露一句,知道嗎?否則就食塌天大禍!”
“記下了,如果洩露給第三人知曉,小人就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帶幾個親信去,事成之後……”鄭芝龍揮起右手呈現刀狀,做了一個劈砍的姿勢。
那家丁看了之後,立即心領神會。
“記下了!”
家丁退了出去,鄭芝龍又提起筆來寫了一封信,讓人騎快馬送往邵武鄭森軍營,他要圍繞着這番變局提前做一番處置,無論如何不能将口實落在外人手中,總要将這戲碼演的越真越好。
還有一則,他要立即召回鄭森,眼下大戰結束,已經沒有讓他繼續在邵武坐鎮的必要,至于三衛軍殘部,就交給副總兵于利好了。
不過一連等了三日,鄭芝龍派出去的家丁沒有音信不說,他急令調回的鄭森也沒有奉命趕回安平,而是以三衛軍殘部不徹底剿除便無顔返回爲理由,直接拒絕了。
鄭芝龍責怪鄭森小題大做,不就是一個三衛軍的殘部麽,值得這麽興師動衆嗎?但又過了三天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很快邵武方向又傳回了消息,鄭森所部在将樂附近打了一場敗仗。鄭森整軍在附近集結,準備再一次進兵剿滅。
最初,鄭芝龍并不在意,他深知殘部盤踞山中,想要利落剿滅并非容易緻使,但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