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我步卒被對方擊潰,援軍沖不上去!”
一個報信的軍卒連滾帶爬,慌張不已的跑了回來,跪在地上說完這句話就大哭不已。又驚又怒之下,鄭鴻魁斥道:“哭!哭個鳥!給老子仔細說,援兵爲何,爲何充不上去!”
好半晌之後那軍卒才恢複了常态,斷斷續續道:“禀軍門,對方全是火槍,我步卒沒等靠近,就被打的十人傷了七人!”
這在鄭鴻魁聽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火槍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如果明朝北方的邊軍對這種武器的印象僅僅停留在火铳上,那麽作爲在東南大海上常年漂泊,與西洋人打過無數次交道的鄭鴻魁則有着更爲直觀的認識,西方人使用火槍不像明軍,一窩蜂似的打過一輪齊射之後,手中的火槍就徹底成了燒火棍,沒甚用處。
而西洋人對火槍的使用顯然要更高一籌,他們每每排成豎排,指揮官發令之後,才有條不紊的進行一排排的齊射。但是,這種戰術,也僅僅能維持三輪接連不斷的射擊,一旦三輪射罷,他們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來裝填火藥和彈丸。就一般戰場而言,三輪射擊之後,直到他們裝填完畢,再次射擊之前,與之對陣沖鋒的步卒早就沖到眼前,剩下的隻能是肉搏戰。
而在這三輪齊射中,中彈倒地的人數能有十分之一就已經是十分巨大的數字了。在鄭鴻魁的印象裏,通常情況下,火槍對沖鋒步卒的殺傷力微乎其微,起作用更多的是打擊步卒士氣。所以,那名報訊的軍卒前來禀報,對方以火槍居然傷及沖鋒步卒半數以上,在他看來如果不是己方怠戰,就是這名軍卒有意誇大對方的實力。
就在鄭鴻魁準備教訓一番那報訊的軍卒,便又有人接二連三的退了回來,這一回則是人人身上帶傷,甚至有幾個人還滿身血葫蘆一般,看着甚爲吓人。
“軍門!快,快撤到船上去吧,咱們,咱們頂不住了!”
說這話的是鄭芝龍派在他身邊的一員副将。此人骁勇善戰,打過大小戰鬥無數,别人說謊尤有可能,此人則萬萬不能。這位副将的話讓鄭鴻魁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同時他也甚爲不解。對方究竟有什麽能力,将他麾下的步卒打的沒有還手之力。
鄭鴻魁并不慌張,在他看來此前所派出的不過是少量步卒,打敗了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一回,他決定将所有已經上岸的步卒全數壓上去。而且以這碼頭狹長的地形來看,應當再派一支奇兵從側翼迂回過去,襲擊對方的後翼和側翼,如此他便不信還能再敗,至多也就是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一念及此,鄭鴻魁堅定的下達命令,令自己的親信帶着人親自趕赴交戰地點,無比要将局勢穩定住,他可不想剛剛登岸就敗退回船上去。而且失去了陸地上的優勢,他們的局面将再次變得堪憂。所以,這一戰,鄭鴻魁志在必得,容不得失敗。如果失敗了,最好的結局也隻能是帶着艦隊灰溜溜的全身而退,至于大兄交代的任務,則徹底失敗了,回到福建以後等着他,則可能是罷官奪職的懲罰,從此他将被從鄭家權力核心中被排擠出去。
這種情形,是鄭鴻魁絕對不願見到的,所以他要再奮力一搏,既然剛剛連老天爺都在幫他,他就不相信他還會一敗塗地。
很快兩路人馬向西面内陸挺進,一路正面頂了上去,另一路則在向導的引領下,繞過密集的居民區準備繞道對方的後翼進行一次突襲,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一切都分派完畢之後,鄭鴻魁便故作鎮定的返回屋子裏,隻不過銅盆中的炭火已經奄奄一息,桌上肉盆裏原本熱騰騰的雞肉也冷了下來。經過一番變故以後,原本饑腸辘辘的鄭鴻魁一點也提不起食欲,隻焦躁的在屋子裏來回的踱着步。反而是他的那位親信副将仍舊餓的前心貼後背,可主将不吃他又怎敢私自動手,隻能不斷的吞咽着口水,眼睜睜看着桌上肉盆裏的肉食卻一口都不能動。
遠處又隐隐傳來的此起彼伏的炮聲,他們的步卒沒有火炮,這很顯然是對方的火炮。副将可以明顯的看到鄭鴻魁身體随着此起彼伏的炮聲抖動了幾下,顯然内心也是惶惑不安的。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等着戰鬥結果。等待的過程是折磨人的,鄭鴻魁幾次到門口跳腳向交戰地望去,但是卻由于距離太遠,又有建築物遮擋,什麽都看不見。
鄭鴻魁默數着時間,這一回久久沒有收到戰敗的軍報,他原本忐忑的心虛逐漸安靜下來。開始從全局審視自己所面對的局勢,他首先想到的是圍攻蕭山方向的倭寇。這些人雖然是烏合之衆,但卻是以日本浪人和海寇爲主力,戰鬥力與明朝邊軍相比可能多有不如,但勝在個人勇武至極,又都打起仗來不要命,對付浙江的這些本地兵已經實在是綽綽有餘了。
所以,倭寇戰敗的概率十分之低,幾乎課役忽略不計。因此,就總體而言,在沒有外力大舉介入的前提下,鄭家在這場角力角逐中仍舊占據主動權。
其二,直到今日他才看清楚,明朝朝廷已經衰弱到了何種程度,江岸各省早就各行其是,連朝廷一向控制最爲嚴密的南直隸與浙江都已經出現了自行其是的苗頭,由此得出的結論是,江岸各省已經在事實上各行其是,沒準唐末藩鎮割據的局面會再度出現。
這個想法讓他眼前一亮,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又何必一棵樹上吊死。假如這一戰打敗,自己就殺了大兄派來的副将,然後巡一塊地盤自立,何必回去束手就縛?
有了這種想法以後,患得患失之心進一步減弱,鄭鴻魁終于來到太師椅前坐下。
姚啓聖看着這些三衛軍正以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戰鬥方式打擊倭寇。他暫且将所有進犯浙江沿海的武裝力量稱作倭寇,不管這些是漢人,還是倭人。 不過,他也驚喜的發現,鎮虜侯使用的戰術,自己似乎也曾在書上見過,不過也僅僅是書上見過而已。以爲這種排槍戰術,需要極好紀律,想練出這樣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其難度不亞于以少勝多打了一場罕見的勝仗。
所以,絕大多數的将軍們都選擇了使用更爲簡單,訓練更爲容易的武器,比如長矛和雁翎刀,作爲主要武器。偏偏這鎮虜侯另辟蹊徑,用了最爲繁瑣的練兵法子,不但練出了一支令行禁止的兵馬來,并且還收到了奇效 。
這個發現讓姚啓聖興奮不已,由此一點便可見鎮虜侯不單單是個隻知勇力的将軍。隐隐然,他覺得自己投軍,并且投了鎮虜侯的決定正确無比。都說功名但在馬上取,而今生逢亂世,如果不把握好機會,今後想後悔都沒地方去哭。可現在唯一擺在他面前的困難是,鎮虜侯似乎并不怎麽喜歡他,對他也身爲冷淡。
從蕭山到到錢塘江口一路上,鎮虜侯甚至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他總有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這種感覺實在不是他想要的。很顯然,他活捉的那個倭寇并沒能使鎮虜侯高看他一眼,也盡管那個倭寇還是個貨真價實的倭寇。
想到這裏,姚啓聖滿含怨憤的瞪了那個神情委頓,滿面痛處的田川衛門一眼。看到他躺在地上緊閉眼睛,就不由得擡起腳來狠狠的踢了幾腳,可能是有一腳距離他胯間的傷口太近了,扯動了傷口,疼得他嗷嗷叫着一骨碌爬了起來,雙目射出仇恨的目光,直瞪着這個害的他失去了男根的少年。
姚啓聖覺得自己受到了挑戰,少年人本就易怒,火氣上腦之後,他開始後悔自己沒有一開始就砍下這倭寇的腦袋,爲何還帶着一個仇恨自己的累贅?
不過,姚啓聖猛然間似乎反應過來,他擡頭張望,原來三衛軍已經大舉推進,将他遠遠的甩在了後邊。這個發現讓他頓時毛骨悚然,現在可是身處戰場之上,三衛軍又在與倭寇作戰,如果脫離了三衛軍的庇護,萬一落到倭寇手裏還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就在姚啓聖心裏惴惴不安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隊人往民居深處走去。他認得這些人身上的三衛軍軍服,就好像見到了就行一樣追了上去。至于那個倭寇,他可顧不得許多了,反正此人被鐵鎖加身,想要逃跑禍害人那是不能了,現在就算是他想傷害一個黃口小兒都沒那麽容易。
姚啓聖生怕這一隊神神秘秘的三衛軍不帶着他,便悄悄的跟在後面,這時他忽然又發現,原本槍炮密集的聲音逐漸變小了,這讓他有點惴惴不安,三衛軍究竟是打赢了,還是打輸了?心理面也随着周圍越來越靜逐漸敲起了小鼓。
就這樣,一直跟着那夥人走了小半個時辰,令姚啓聖沮喪萬分的是,他還是跟丢了,現在的他孤立無援,周遭一片黑暗,又提心吊膽。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一個肥胖的身影在黑暗中竄過去。
驚慌之下便脫口喊道:“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