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一個巴掌抽在了鄭鴻逵的臉上,眨眼間滿是須髯的臉上就鼓起了五個指印。
“混賬王八蛋!誰讓你擅自行事?現在捅了這麽大的簍子,是你來堵還是我來堵?”
“大兄!你是沒看到,那姓熊的氣勢洶洶,一連查抄了市舶司五十艘大船,其中半數以上都是咱們的,如果不這麽做,咱們幾年的利錢都得血本無歸!”
鄭芝龍被自己這個四弟氣的火冒三丈,他明明在此番潛行杭州之前便交代了鄭鴻逵,如果萬不得已可放棄浙江市舶司的貨物,也不要與南直隸方面有直接沖突,在此前一系列的明争暗鬥中,他已經感覺的出這個來自北方的馬賊并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麽簡單。況且在南京的密探已經傳回了消息,此前派去的幹卒已經全軍覆沒,并且此事已經當作流言在南京街頭巷尾傳的盡人皆知,現在官場輿論對他鄭某人很是不利,所以爲長遠計,實在不宜與南京方面翻臉。
其實在鄭芝龍的内心裏,已經産生了與南京方面合作的想法。而今南北交通斷絕,朝廷對長江以南失去了絕對的掌控,此時正可趁機攫取實惠,将自家的勢力廣泛蔓延以求最大限度的擴展鄭家在東南沿海的影響力。說一千道一萬,現在鄭家于福建的實力并不足以取得絕對優勢,而鄭家一貫的傳統勢力範圍尚在大海之上,隻要那姓李的不來挑戰自己的底線,大不了便分他一杯羹,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豈非更好?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鄭芝龍打算将這個想法付諸實施的時候,鄭鴻逵帶回了一個絕對燙手的山芋,那便是南京工部尚書熊明遇。鄭芝龍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四弟的膽子已經大到了這種程度,竟然敢公然襲擊朝廷官船,還劫持了重臣。
“你個混賬!我鄭家都要被你害死了!”鄭芝龍再次破口大罵,繼而聲音又陡然放低了,“就算動手也不要把熊某人帶回安平啊?難道你就不能将他在路上丢進海裏去喂魚?”
鄭鴻逵這回學乖了,也不再分辨,隻老老實實的答道:“這,這不是不敢擅自做主嗎,畢竟他是南京的尚書,不是阿貓阿狗,還是請示了大兄爲好!”
他如果不這麽說還好點,鄭芝龍聽後更是火冒三丈,又一巴掌輪過去,卻沒想到鄭鴻逵反應極快,下意識的一偏頭,手臂輪空,頓時就被狠狠的閃了一下。騰的鄭芝龍直咧嘴。
“到現在還有臉說不敢擅自做主,你要知道這一點,怎麽就先把那姓熊的給劫持了?”
“這不是事起突然嘛,機會稍縱即逝,當時如果不立刻動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可就沒了!”鄭鴻逵見大兄沒有表态,以爲他贊許了自己借口,于是又壯着膽子道:“那次襲擊還有收獲,據悉李信的心腹姓陸的一個副将,被咱擊殺落水而亡。咱們鄭家和那厮早晚必有一戰,如今未曾開戰便先斬斷他一臂,實在是……”
鄭芝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鄭鴻逵立即便像見了老鷹的小雞,被吓的一縮脖子,後面的話也随之咽回了肚子裏。但是這一回鄭芝龍卻沒有發怒,而是輕歎一聲道:“既然事已至此,再追究你的責任已經沒了意義。熊明遇絕不能死,但也絕不能讓任何人知曉他的行蹤秘密!随你回來的人裏,有多少人知道熊明遇的真實身份?”
聽到鄭芝龍如此問,鄭鴻逵又忍不住哆嗦了起來,“都,都,差不多都知道!”
這個回答讓鄭芝龍立即打消了滅口的念頭,人太多了,根本就殺不過來。就算強行殺了也隻能徒惹衆怒。
“告訴他們嘴巴都管好了,但凡發現有誰洩露消息,立即就地正法!”
說到最後,鄭芝龍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狠辣之色,這又讓鄭鴻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說實話,鄭鴻逵每次面對自己這個大兄的時候,從來都感受不到兄弟間的溫情,讓他如坐針氈的從來都是一種灌頂而來的壓力與威勢。
“是,是,弟記下了!”
交代完如何處置熊明遇的底線,鄭芝龍順手拿起了桌案上的公文,才翻了幾頁便忍不住叫好,然後又将手中公文甩向鄭鴻逵。
“看看吧,鄭采斬殺賊兵數千,俘虜數千。真是虎子犬父!”
鄭鴻逵被這位大兄罵習慣了,至今已經絲毫不覺得難爲情,雖然對大兄否定了自己杭州之行的功勞,可誇贊的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說到底心裏還是美滋滋的多過于沮喪與不滿。
鄭采以三千精甲擊敗江西湖廣流竄而來的流賊,實在是一次以少勝多,又大增士氣的勝利。而在鄭采取得大捷之前,福建兵連戰連敗,幾乎整個西部福建都落入了流賊之手。
這時鄭芝龍便已經識破了南京方面的驅虎吞狼之計。這些南下猛虎的确不是易與之輩,戰鬥力生猛不說,更屢次擊敗福建官軍,大肆強奪糧食,這讓身爲總兵的鄭芝龍很是尴尬。如果不盡快解決這些流賊,鄭家的聲望将受到不可挽回的打擊,而那些反對鄭家的人沒準就會趁此機會暴起發難。
此時此刻,雙方合作才是一個雙赢的辦法,誰讓鄭鴻逵犯蠢生生将鄭家推到了南京方面的對立面上,所以現在隻能一條道跑到後,更沒有第二條道路了。
既然決定了與之爲敵到底,那麽就絕不能再畏首畏尾,必先出其不意,射人射馬。
鄭芝龍深知在陸上,自己可能不是馬賊出身的李信對手,但若在海上,鄭家于李信就好比壯漢戲耍嬰兒一樣,還不是搓圓搓扁都随心所欲?
内心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以後,鄭芝龍終于下定決心。
“成敗再次一舉……”
鄭鴻逵依手勢靠近了大兄鄭芝龍,并随着鄭芝龍嘴巴開合頻頻點頭表示贊同,而眼神裏則再次散發出了激動而興奮的光彩……
鎮虜侯李信的決定很簡單,應天府一應事宜交由陳文柄與朱運才共同決斷,而他本人則随船隊親往杭州,查明案情,伸張大明國法。
當然,這個伸張國法是說給外人聽的,實際上在座的三衛軍諸将都心如明鏡,鎮虜侯已經打算南下争鋒,掃除三衛軍于江南的一大障礙。諸将中,米琰是反對最爲激烈的,他認爲李信不該輕易離開南京,否則形勢萬一失控,三衛軍則被動至極。
而李信卻笑着宣布了第二個決定,身爲平蕃艦隊監軍的米琰這一次并不随軍南下,而是留在軍營中軍節制提調三衛新軍,負責南直隸數府治安。
這道命令下達之後,米琰知道鎮虜侯的決定已經不容更改,隻好俯首領命。同時,他也感受到了肩頭責任之重大。陳文柄與朱運才兩個人有互補之勢,這也讓他稍稍安心,唯有城中諸位大佬是他想起來就頭疼的事。
且不說被軟禁中的魏國公,南京城内還有浙直總督張方嚴蟄居于臨時總督衙門,雖然不問政事,可那是在鎮虜侯的震懾之下才難有作爲,誰知道鎮虜侯走後他們會不會蠢蠢欲動,除此之外,還有南直隸巡撫孫鉁,很明顯,鎮虜侯此番南下并沒有将其劃歸在留守官員可堪信任的一撥人中。
當然,這也許隻是米琰心中的妄自揣測,因爲他很快就聽到了李信接下來的交代。
“孫部堂身染沉疴,非必要之事爾等可自行處置,如果精神尚好,大事可請示決斷!”
這句話很是微妙,放在不同的人那裏,便會有不同的解讀,比如朱運才隻認爲這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話,隻要孫部堂的病情一直低迷,精神一直不好,大事自然也用不着他來決斷。不過這位地位在三衛軍迅速蹿升的新晉紅人還是有着些許遺憾,那就是大小之事均須與陳文柄那軟包子共同決斷。
而征虜侯甚至還對他們兩個人的職權範圍做了明确的界定,雖然二人不分大小,但凡事決斷以陳文柄的意見爲主,執行時則以朱運才的意見爲主。這擺明了是一種變相的限制手段,可他終究還是内心欣喜的,總要做出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讓鎮虜侯看看自己并非偏激狹隘難堪大任之人。
三日後,上元門外碼頭旌旗招展,誓師大會激昂澎湃,觀禮者除了三衛軍各中高級将校以外,還有南京城中的文武官員。軍裝筆挺利落的三衛軍新軍排着超乎尋常的整齊縱隊魚貫登上大船。軍樂隊節奏铿锵,遠處戰鼓隆隆。
随着三桅戰列艦萬炮齊發,場面之震撼将誓師大會推向了最高潮。觀禮的城中文武們不禁紛紛爲之側目,這些人裏窮其一生也沒有幾位見識過這等威武之師。
以前隻是從各種傳言和文字中,聽聞三衛軍之威猛雄壯,很多人對此都不屑置之,認爲這其中至少有五成是吹噓之言。而今看來,此前傳言并非不實……
“起錨!”
旗艦水手嘶啞的嗓子吼起,令旗随之翻飛變化,上百艘大船魚貫緩緩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