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往應天府大獄探視李雙财,卻發現了獄吏獄卒上下勾結虐待囚徒的醜聞,而這被虐待的囚徒不是别人正是李雙财。盡管李雙财其身有罪,卻不意味着可任人欺淩。除此之外更讓李信惱火的是,這些蠅營狗苟之輩并沒有從陳家兄弟一事上汲取教訓,并将對它們的寬宥當作了自己的僥幸。
這就不能再怨李信手不容情了,按照牛金松的想法就是将這些人鞭笞一頓後,攆出應天府。不過李信卻另有計較,對左右吩咐道:”去将朱郎中喚來!”
這個朱郎中指的自然是朱運才,首先,這些獄吏獄卒是在他的求情下才留下的。其次,他也打算給朱運才一個機會,讓他自證清白,否則激起三衛軍内部激憤之後,激進之人難免會遷怒于他,這對于日後的工作将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不一會功夫,朱運才便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誠惶誠恐的一溜小跑而來。
“下官約束不利,請鎮虜侯治罪!”
李信面無表情,不置可否,按理說應天府大獄屢屢出問題,直接責任人身爲府尹的陳文柄難辭其咎。此人雖謹小慎微,爲人又頗爲厚道,可終究不是可獨擋一面的大員,把他放在應天府尹如此關鍵的位置上,的确有些趕鴨子上架了。但苦于夾袋裏可用之人太少了,至少目前爲止,沒有人比陳文柄更合适擔任這個位置了。
至于朱運才要爲這些獄吏的惡行負責,無非是他曾經扮演了這些人的保護者,隻是這些人現在卻辜負了他的保護,并狠狠的打了他的臉。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再交給你個臨時任務,今日日落之前我要見到結果!”
朱運才冷汗淋漓,李信越是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他越是内心沒底。
“鎮虜侯但有所命,下官惟命是從!”
“想來那些獄吏獄卒的惡行你都聽說了!”
“下官以爲,他們,他們犯下如此惡行,罪不可赦……”
李信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将其打斷:“你不必替他們求情,先聽我說。我就想知道他們除了對付李雙财以外,此前是否也如法炮制過,你現在就去審訊拷掠吧,不論用什麽手段,我要在日落之前得到結果。”
李信的口氣不容置疑,這讓朱運才倒吸一口冷氣,他從未見過鎮虜侯态度如此冰冷,便知道這一回他是動了真怒,接下來的求情之語便再也說不出來了。同時,他也十分清楚,這隻是鎮虜侯在委婉的表示要窮治這些兔崽子的罪。
朱運才可不是什麽強項之人,更沒有必要爲了這些扶不上牆的爛泥去忤逆鎮虜侯,甚至得罪所有三衛軍的将官。随即他又苦笑,還用的着自己包庇嗎?自己已經被他們連累了,隻看牛金松那敵視的眼神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念及此,他忽然愣了一下,鎮虜侯讓自己懲治這些獄吏獄卒,不正是借此消弭抵消了這些三衛軍老卒的敵視嗎?這等念頭突然蹦了出來之後,朱運才再看向李信背影的目光裏則更爲罕有的夾雜了一絲感激之意。
自此,朱運才摒棄了所有雜念,決定再不對這些扶不上牆的爛泥手軟。于是将應天府上下數十獄吏獄卒分開關押,責令相互檢舉,檢舉有功前十人可從輕發落,餘者不論情節輕重與否則一律從重。
對于這位朱郎中的手段幾乎所有的獄吏和獄卒都了如指掌,這些人哪敢還做殊死抵賴,一個個搶先檢舉招認,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書辦整理出的供詞已經有數尺之高。
一樁樁一件件罪狀檢舉下來,然後又經過對當事人的審訊拷掠簽字畫押之後也不過兩個時辰就悉數完畢。在此之中朱運才發揮了他所及能力的極限。而當這些供詞放在案頭時,就連李信都震驚了。
其中大獄裏的種種龌龊勾當,簡直超乎常人所想象。按照這種罪行累累的程度,有些人就算判個斬立決或者秋後處決也不爲過,但真要殺人李信還是猶豫了。說到底,他對人命的處置還是達不到時人那種視如草芥的程度。
不過,李信并沒有對此指手畫腳,他在等,在等着朱運才的判決結果。隻是,他有種預感,朱運才一定會重判這些人。果不其然,天黑之前,朱運才的判決文書送來給李信過目,其中竟有超過二十人斬立決,近三十人秋後處決,餘者皆充入苦力營,遇赦不赦。
這份判決文書将書辦李達看的心驚肉跳,心道朱運才這厮也真下得去狠手,不過他卻也知道自己不便對此多加置喙,便隻靜靜的等着李信的決斷。李信隻皺了皺眉,便在下面做了批示,改遇赦不赦爲充入苦力十年,可赦!
李達親眼所見李信寫下了這幾個字,但心中隻驚訝卻難以言表,在此之前他以爲對李信有足夠的了解,此人雖然是陣前斬敵無數的将軍,卻懷着一顆儒家仁愛之心。因此,頂多殺上一兩個人就到頭了。哪曾想,李信大筆一揮,卻隻做了小小改動,餘者死刑則一律不改。
李信擱置下筆,看到李達目瞪口呆,表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變得濫殺了?”
李達不願遮掩,便肅容點頭,“在下實是覺得有些殺戮過甚!”
陡然,李信一陣冷笑,然後又将滿案的供詞推了過去。
“你自看去,這些罪行罄竹難書,别說判個斬立決,斬監候,就是千刀萬剮也不爲過!”他沒給李達說話的時間,又接着說道:“殺人自然不是目的,我隻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法并非不責衆!”
李達默然不語。
次日午時,二十餘名獄吏獄卒于鬧事中明正典刑,百姓歡呼,百官側目。這些公門獄吏沒有一個好東西,家中若有人入了應天府大獄,不被榨個幹淨,休想再将人撈了出來。這些殺千刀的,就算斬他們一千次,一萬次也不爲過。
獄吏們悔不當初,後悔不該借機向那李雙财洩憤,但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在萬人唾罵中,二十餘顆血淋淋的首級一一滾落在地。
這場轟轟烈烈的好戲似乎将南京城内所有湧動的暗流都激到了表面之上,惡人之鮮血的刺激不但使百姓們奔走興奮,還讓城内百官紛紛咂舌不已。在他們看來,這理所當然是殺雞儆猴。
被軟禁中的魏國公從報紙上得知了這次大規模的處決事件後,不禁連連冷笑:“李信厚此薄彼,早晚必失人心!”
老管家大爲不解便問道:“老爺何出此言?”
徐弘基現在每日無事可做,便常與老管家絮絮叨叨,一如普通人家的老翁一般。
“這麽簡單還看不出來麽?李信殺這些獄卒獄吏究竟所爲何事?雖然這報紙上沒有明說,但也一定事出有因。再來看上元門碼頭大火案的相關罪員,絕大多數都是三衛軍中之人,且看李信如何爲他們開脫吧!”
老管家忽然明白了徐弘基話中之意,頓時喜道:“這,這是好事啊!李信那厮這麽做豈非是在幫老爺的忙?”
徐弘基又是一陣冷笑,卻不再作答了。
持有這種看法的并非隻有徐弘基一人,掌翰林院事的姜曰廣正在書房内奮筆疾書,旁邊則是一封剛剛拆開沒有多久的信箋,署名處赫然寫着弟可法敬上!
此時的姜曰廣正在寫回信,史可法與姜曰廣關系向來不錯,這一回他寫信向姜曰廣打聽南京城内局面,同時又表明了自己剿賊效忠朝廷的決心,并希望姜曰廣能夠爲糧饷一事,代之在政事堂進行一番遊說。
對此,姜曰廣隻能報之以無奈一笑。他不過是個翰林院的養老官,手中既沒有實權,此前又曾屢屢開罪鎮虜侯,現在巴結此人還來不及呢,哪裏有多餘的精力替史可法遊說軍饷呢?
再者,姜曰廣還記得史可法曾設計對付李信,從而引發了靈谷寺大和尚被殺的慘劇, 那一次他可是将鎮虜侯得罪死了,自己若是在這個當口再替他說話,豈非是再次與鎮虜侯爲敵嗎?這種嚴重危及自身安危的事情,他決計不會去做的。
隻是在回信中,姜曰廣也是決計不會之言拒絕的。一番思量之後,姜曰廣便有了計較。他先是向史可法表達了自己的關切之心,然後又講了李信在南京城中大開殺戒一事,其因由,城中風傳隻爲了這些獄吏曾虐待過獄中待罪的三衛軍把總李信的心腹李雙财。
而按照他對李雙财所犯之罪的判斷,如果依法追究,絕對跑不掉一個斬立決。但是,姜曰廣又另有判斷,作爲李信的親信,三衛軍上下當會對此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如對付那些獄吏般,半分情面都不留,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所以,姜曰廣建議史可法,可從李雙财一事上先發制人,隻要能趕走李信,使魏國公恢複自由,糧饷自然便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