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上雖然頂着聖命差事,可是自己沒有一兵一卒,又五銀錢糧草,單身匹馬去嗎?更何況現在南北交通斷絕,大明京師已經失去對南方的控制超過半年時間,他又拿什麽節制地方官?
到了傍晚時分,南京城内已經明顯能感受到秋風蕭瑟之意,徘徊于院子裏心事重重的高時明不禁爲之打了個寒顫,這也一如他的心緒一般。他開始懷念當今聖上剛剛即位,除去魏忠賢手握大權的那個時代。雖然皇帝大爲限制宦官,可不論哪個太監就算作爲中使到地方上,哪一處的地方官不是前呼後擁,上趕着巴結,生怕怠慢了半分,今日可好,書上所說的世态炎涼大體就是如此吧。
正感懷之際,随侍的小宦官爲高時明捧來了這兩日的《公報》以供他打發時間。誰知高時明才翻了幾頁,便愣愣呆住,繼而又一連茅塞頓開狀。
“原來鎮虜侯并非借口之言!”
高時明的話中充滿了峰回路轉的喜悅。果不其然,守門的小宦官一溜小跑過來。
“高公,鎮虜侯,侯來了!”
這可是說起曹操,曹操就到。高時明興奮之下親自出大門相迎。李信一身便裝簡從而來,顯然并未見外于他,這讓高時明頓感心安,同時也更加确定了以前對李信念舊的認知。
“高公這幾日遊玩的可順心?”
兩個人一先一後而入,李信邊走邊漫不經心的詢問着高時明這些日子的遊曆經過。高時明則搖頭苦笑,“朝廷戰事吃緊,咱家哪裏還有心情遊玩,這些日子可算是身在曹營,心卻在漢!”
這個比喻并不甚恰當,但這足以向李信表達他的焦慮了。以高時明看來,他還是決定對這位老搭檔開誠布公,講一講自己的所憂所慮。豈知李信卻是陪着他一并苦笑,也開始大倒苦水。
“高公好歹還身得自由,李信卻是身心俱疲,重重枷鎖下,處處掣肘,沒有半分快意可言。
這也是李信的心裏話,當初在太原經略山西,雖然也有一些文官掣肘,但都是些可随意搓揉的小角色,因此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将九成以上的精力用在實現自己的規劃上。但是在南京卻恰恰相反,他要用九成的精力去應付那些掣肘的各方勢力,最後僅僅餘下的一成精力分一半出來,解決各種三衛軍内部出現的問題。
兩人寒暄一陣後,李信長歎一聲,“不知高公可曾聽說了,熊明遇在浙江被海盜綁走,陸九見機的快,僥幸逃脫,但也身負多處創口 …… 但總算沒有性命之虞,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則消息也是高時明剛剛在報紙上看到的,而陸九則是在馬賊時代就追随李信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而且這老鄉第又身負重傷,險些送命,李信無暇接見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鎮虜侯打算?”
李信聞言笑道:“李信此番便是要麻煩高公來了!”
聞聽此言之後,高時明隻覺得胸口突突亂跳,突如其來的激動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半晌他才強抑制住内心的興奮與激動,一字一句堅定的道:“鎮虜侯但有所命,吩咐便是,實不相瞞,咱家這些日子都快閑出鳥來了!”
李信繼續深入說道:“高公可以用天使的名義趕赴杭州,杭州城内的不法勢力嚣張至極,這一回不将他們鏟除,李信便提兵而去,将他們悉數踏平。”
這讓高時明身子一顫,李信雖然是武将帶兵,但絕少在言語中打打殺殺,今日能說出提兵将之踏平之語,可以想見他已經對這些不法營狗之輩痛恨到了何種程度。其實高時明還沒想到的一點那就是,李信實在失去了耐心,不想再按部就班的與之下棋一般對弈,一旦高時明此行碰壁,他便提兵過去以武力解決問題,這樣雖然粗暴卻簡單有效。
不過高時明卻又注意到了李信提及的讓自己以天使身份往杭州去,如果較真起來這自己雖然身負聖命南來,但是所監軍之地卻是湖廣江西,和浙江根本就搭不上關系。如果擡出了天使的身份,小則是逾制,重則是假傳上命,說起來幹系可擔的不小。這種猶豫隻在高時明腦中閃了一瞬,便徹底被另一種想法徹底驅逐。
“好!不知鎮虜侯如何安排,咱家又該在何日何時動身趕赴杭州?”
須知陸九可是帶了五百多人去的杭州,最終還讓人暗算至重傷,可以想象杭州城 内已經不惜撕破臉皮搞風搞雨,所以高時明關心的是他這一去能帶多少人随從護衛。高時明自認随李信驅使,可他更愛惜生命,否則也不可能放着江西湖廣不去而留在南京了。
李信卻笑道:“再帶五百人足以,高公可能還不知内情,熊明遇和陸九都是乘船應酬之際遭襲,随行的五百人絕大多數都在岸上,若非陸九南來後學會水性,這一回隻怕就要葬身魚腹了。”
《公報》上隻說熊明遇和陸九在浙江遇險,卻沒涉及細節,現在李信簡單大概的解釋了一陣,高時明立即恍然。
“如此說杭州官員并未徹底與咱們撕破臉,所謂兇手可曾交了幾個出來?”
高時明對這種陽奉陰違的手段再了解不過,如果杭州方面做下此事,也必然會交出幾個替罪羊來,以平息南京方面的怒火。實際上相較與李信一方的克制,南京不少官員已經叫嚣着派兵進駐杭州,親自揪出不法之人。一個個喊打喊殺,聲勢竟甚于三衛軍的一群将軍士兵。
而李信并非不想就此派兵往杭州去,而是現在局面使他在兵力上捉襟見肘。由山西帶出來的老卒一部分交給張石頭帶往福建,一部分則歸程銘九統轄平靖江西以及南直隸西部各府。
現在應天府駐紮的幾隻三衛軍均是南來以後剛剛招募的新軍,這些人雖然将隊列等戰術動作練的頗有闆眼 ,但畢竟未經過大戰,還要負責拱衛南京一則抵禦江北的革左五營,二則防止内部曾數次蠢蠢欲動的反對勢力。
所以,李信現在需要的是時間,他要有充足的時間從容處置應對,才能分兵南下。而這期間,也絕不能幹巴巴等着,于是,讓高時明打個前站,也就成了最佳選擇。
李信的想法讓高時明大爲放松,也有些淡淡的失望,原來他并不是去啃硬骨頭的,而僅僅是個投石問路的開路先鋒,既然如此,這一去便毋須,面對想象中重重阻力。
“鎮虜侯的意思是,咱家先去賊窩子裏打探一下虛實,看看誰是石頭,誰是雞蛋?”
對此,李信連連點頭,“正是如此!如果能從内部将它們分化瓦解,負面影響也會随之降到最低。”
兩個人秉燭夜談,從日落直到金雞報曉,天色轉明。李信看看時間不早,便起身告辭。
“李信先行一步,一個時辰後,還要去平蕃艦隊視察,相信他們在港内不會閑置多久了。”
高時明聞言一愣,李信這一夜吐露的許多消息都太過震撼,就算臨别之時的一句閑話都讓他震驚無比。按照以往的認知,地方鎮守和掌兵者,都希望少打仗,多練兵。而現在的李信似乎相較于山西時開戰的**更爲強烈。不但在陸上頻頻用兵,現在還說平蕃艦隊不會閑置多久,代表了什麽?肯定不會是九江、池州那種走過場的水戰,難道會有一支海寇還能與平蕃艦隊匹敵嗎?
送走了李信之後,高時明默然思考,從時有出現的倭寇到盤踞在東南各島的紅毛番,他都覺得李信沒有輕易對之動武的借口。畢竟打仗無非是一點,那就是開疆拓土。而海戰則無利可言,因此用海軍做爲防守之兵還勉強合适,如果主動以海軍出兵,大戰下來既得不到領土,又沒有實惠,之前假設的兩類人選則都未必是平蕃艦隊将來交戰對手。
想來想去,高時明的目光忽然就聚攏在了另一處關鍵位置,心中不免疑問,“難道是他?”但這種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在高時明看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再想下去便頭疼不已,高時明索性便不再惦記此事。因爲在南下杭州之前,他還有件未了之事,還要去見一個人。
“備轎!”
高時明對身邊的小宦官吩咐了一句,小宦官微感詫異,高公從來都是以監軍之名騎馬出行,風風光光,招搖過市。今日怎麽還要坐上轎子了?
于是小宦官下意識的詢問了一句:“不知高公欲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