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應天府皂隸從後面喚住了他,而且聽語氣竟急的很。
“不知鎮虜侯何事?”
皂隸曾在朱運才手下辦差多年,雖然他現在已經調離應天府,但積威日久府中皂隸見了他仍舊畢恭畢敬,隻見他點頭哈腰道:“鎮虜侯沒說,隻是差了小人來尋您。”
朱運才知道在這皂隸口中問不出什麽,一時間竟有些忐忑起來,難道是鎮虜侯對自己在定淮門的處置有些不滿?現在要尋了自己去責難嗎?但他又仔細想了想,自己并沒有多少過失之處,處置起來也算妥當,怎麽也不能算作過失吧?
懷着忐忑之心,朱運才站在了應天府正堂之上。
而此時李信正标志性的埋頭奮筆疾書,處置公文。半晌之後,他才擡起頭來,驚覺朱運才已經在堂上站了多時,趕緊讓他就坐。見此情景,原本還有幾分忐忑的朱運才總算放下了心來,如此禮遇相待,當不是叫自己來責難吧!
“對邵化龍的審訊有了關鍵進展!陳文柄從其口中得知,那日與其交涉的人來自泉州安平!”
聞言之後,朱運才心中一震,同時也有幾分酸溜溜的感覺,仿佛被别人搶了風頭。他不禁有幾分後悔,早知如此便先一步來将此事禀報鎮虜侯了。
“下官的審訊也有了進展,今日在定淮門内俘獲的蒙面賊已經招供,他們來自泉州府安平,從屬于福建總兵官麾下!”
這一回輪到李信驚訝了,邵化龍的确招認了與之勾結之人來自泉州安平,但卻沒有切實承認那些背後主使之人有福建總兵官。
“定淮門的處置,我也聽說了,你處置的很是得當,正該如此才是!還有,可從賊人那裏得到了确實的口供?”
李信如何聽不出朱運才話中的泛酸之意,于是先肯定了他在定淮門的處置,然後才詢問定淮門内所俘獲的賊人口供。
“下官已經分别拷掠了十數賊人,得到的供詞基本一緻,來自泉州安平,從屬于福建總兵官這一點錯不了!隻還有那頭目未經審訊,以下官猜測,此人當是朝廷官員!”
朱運才斟酌着說辭,眼中泛着異樣的光彩,其中似乎還夾帶着幾許唯恐天下不亂的味道。
“如果,能夠從此人身上取得突破,我三衛軍必然會站在道與理的制高點,對卑鄙的幕後主使者,進行大肆撻伐!”
這一番話說的比較隐晦,但卻是直指要害處,甚至說到了李信的心裏去了。
本來,李信欲興海貿,開海禁,繞不開的就是稱霸東南沿海的福建總兵官,此前李信曾有意與之洽談合作,但江西的張石頭和米琰進軍神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驅虎吞狼,使淮王進入福建大山。而三衛軍也以追擊叛軍的借口進入了福建地界。
這一點必然會招緻福建總兵官的警覺與猜忌。
那麽,今次南京城的事變,究竟是泉州安平的報複,還是先發制人?但究竟是何種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種報複亦或是先發制人都做的十分不漂亮,這種公然破壞一旦公之于衆,必然會使自身陷入千夫所指的慘淡境地。
而今,正是隸屬于安平總兵府的人被抓獲,成爲了切實可靠的突破口。
“不管用什麽手段,一定要将這頭目的嘴巴撬開,得到一切咱們需要的信息!”
“下官可否斟酌了供狀,再逐條詢問?”
“無須……”李信随口否定,但他猛然間意識到了朱運才那斟酌供狀背後的含義,無非是曲打招供,至于事實本身反而不重要了。
李信沉思片刻又道:“不必如此,先照實審了來,供狀拿與我看,再做計較!”
朱運才并不打算輕易放棄之前的打算,“俗話說行軍打仗,貴在用兵神速,咱們這出其不意也貴在迅速。今日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這些賊子被一成擒,定然已經走漏了風聲,如果咱們處置的慢了,沒準泉州方面就已經先一步…….”
對于朱運才的勸谏,李信并不反感,這也是一種應對辦法。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審一下那頭目,看看能得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還有一點,斟酌口供也要仔細小心,做到滴水不漏,如果被人挑出毛病,反而弄巧成拙!”
朱運才何等聰明,當即笑而答道:“請鎮虜侯放心,下官别的事不敢保證,這審案斷獄……”他本來想說什麽羅織罪名,但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畢竟這種事搬不到台面上,自然也不好在鎮虜侯面前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李信卻被朱運才突然的閉口不言有些忍俊不禁,兩個人來來回回的打啞謎說的好生麻煩,索性便揭開蓋子了說道:“不就是羅織罪名嗎?弄的周全些,這件差事辦好了,兵部侍郎的實缺早晚是你的!”
朱運才其人随有酷吏的底子,但本質上卻是個官場中追名逐利之徒,之所以能不顧聲明投靠了李信,所爲還不是升官發财。正如陳文柄一般,原本不過是個二十年不得升遷一步的小小縣令,投靠鎮虜侯之後,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補了應天府尹的實缺。從知縣到知府已經是令人啧啧稱奇的神速,更不消說還是留都府尹,又有誰能不見之眼紅呢?
也正因爲此,在天下局勢進一步惡化,南北交通斷絕之後,連熊明遇、鄭三俊、高宏圖這等一品大員都倒向了鎮虜侯,朱運才更沒有理由不拼死一搏了。在得到了李信的嘉許之後,他恨不得給鎮虜侯磕幾個頭,以表達自己難以自制的激動感佩之情。
當了這麽多年的官,一直都是些不入流的佐雜之官,想要在官場有所建樹,實則已經難比登天,可今時今日這等曾經絕望的念想即将實現,朱運才又如何能不激動?
朱運才幾乎是渾身顫抖着退出了出去。
李信還有要事未決,此時南京局勢已經暫且平定,軍港大火業已撲滅,所以第一件事就是遣平蕃艦隊的幾條戰艦往太平府助戰。在他看來打敗太平府的叛軍,隻是遲早之事,雖然表面形勢上看似南京岌岌可危,而江西的勝局則使這種看得見的岌岌可危早就消于無形。隻要取得太平府的勝利,那麽作爲奉聖命鎮守南京的魏國公将威信掃地,再也不能對三衛軍構成直接威脅。
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李信一直猶豫的究竟是否要大索全城。這幾日不斷有人,包括鄭三俊、高宏圖、陳文柄在内都向他建言趁機大索全城,清除調那些有不軌之心的隐憂。因爲一旦大索全城,必然造成人爲的緊張氛圍,這一點不是他所樂見的。
可就是今日,竟然出現了大股不法賊人以強弓硬弩攻奪内城城門這等駭人聽聞的大事。幸虧三衛軍訓練有素,雖然死傷了十幾個精銳老卒,但最終還是挫敗了這次預謀依舊的突襲。
這也使他意識到,危機往往在内部最爲容易被人所忽視,而自己不也犯了這兩個錯誤嗎?頭一次軍港大火,這一次偷襲城門。軍港大火竟然是與自己的部下息息相關,而這以強弓硬弩偷襲城門,若非沒有城内之人包庇,又如何可能?
諸多念頭及此,李信斷然下令,大軍開進内外城,鎖拿奸細,震懾不法。
當日晚間,朱運才興沖沖來見李信,“鎮虜侯,成了,成了!本以爲那頭目骨頭很硬,但在三木之下也成了軟蛋,全招了!”
李信聽說蒙面賊頭目已經招供,大喜過望,“大好!快将供狀拿來我看!”
誰知那朱運才卻躊躇了一下,讪笑道:“那頭目招供不成問題,隻,隻還提了個小小要求!”
李信看他吞吞吐吐,哪裏還有半分酷吏模樣,不禁笑道:“說罷!什麽小小要求!”
“那蒙面賊頭目說,要親見鎮虜侯,才盡數招供!還說,還說有樁天大的秘密,要告知鎮虜侯!下官怕此賊意圖不軌,并未即時答應。這份供狀是下官斟酌好的,天衣無縫!”
李信接過那供狀之後,果見行文邏輯嚴謹,各種細節處理的也十分用心,果然是酷吏,做起這種羅織罪名的事情來頭頭是道,輕車熟路。不過,他也還惦記着那頭目所要招供的天大秘密,究竟是什麽。
“這頭目的職級不低啊,還是個千總,福建海澄人士,劉盛。”
朱運才趕緊補充道:“此人早年曾追随福建總兵官爲海盜,後來福建總兵官招安,此人也一并改頭換面成了官軍,否則這等事豈能交給尋常人去做?下官以爲,此賊要麽想以天大秘密的爲借口,意圖對鎮虜侯行不軌之事。要麽真有什麽爲人所不知的密事,想以此換得自有之身。”
說到這裏,朱運才冷笑一聲:“此賊有非分之想可與之虛與委蛇,像這等人都身擔着幹系厲害,如何能放他活命?”
李信聽了朱運才的話心中一動,“好!不妨去見一見他,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