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尊如果早如此端正态度,何必受這一驚之苦啊?”
“不敢,萬萬不敢!老夫緻仕在家多年,哪裏還當得起将軍如此擡舉?”
“趙府尊不要謙虛,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強的大好時候,焉能躲清閑不爲朝廷辦差?再說,你不出來辦差身上的變節之罪又拿甚來抵過啊?”
算起來趙興國今年才五十有八,雖然還有兩年就堪堪花甲,但他身體一向康健,又保養得當,看起來也就四十往上五十不到的模樣。在人均壽命隻有三十多歲,過了四十就可自稱老夫的明朝,五十有八實在當不得春“秋鼎盛,年富力強”八個字了。隻是鄭來勇說話前半段擡舉,後半截卻變了調,竟是大有威脅之意。
其實趙興國不過是按照時下慣例,謙虛推卻一番,然後再做狀勉力出山。是鄭來勇的話點醒了他,自己待罪之身還有甚能苛求?一切隻能唯面前這位行伍丘八馬首是瞻了。
按照上面的指示,鄭來勇竟變戲法一般的掏出了由南京吏部頒下的告身公文,招來書辦當場便寫就了任命。趙興國署理廣信府,劉輝署理上饒縣。一式兩份,一份分别交給趙興國和劉輝,另一份鄭來勇則命人小心收好,将來回南京時要向南京吏部報備的。
這些寶貝都是南京方面以八百裏加急遞送過來的,鄭來勇實在想不出,鎮虜侯是用什麽手段搞定南京政事堂那些老家夥們的。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去考慮、來自指揮部的命令十分緊急,克複廣信以後,必須立即整理部衆,隻有一天的時間用作休整,後天一早就要正式啓程,進入福建。
張石頭的步戰營人馬此刻已經分作四路,分别由岑陽關、谷口關、泸溪和新城進入附近建甯府和邵武府。而張石頭從南京鎮虜侯那裏接到指示隻有一個,那就是将淮王驅逐往福建泉州府,而切不可任其流竄往福州等地沿海。
各部進兵神速,而今日也是張石頭指揮部中軍的移營之日。李信習慣将主将所在的中軍稱爲指揮部,一時間這個叫法也風靡其麾下各部。而張石頭卻覺得指揮部的叫法不倫不類,還是中軍聽着威風。
米琰與張石頭今日就此話别,他身負平蕃艦隊監軍之責,不能随之一同南下,而且已經接到了鎮虜侯的命令,配合張石頭結束江西戰事之後便就此返回南京。
在接到李信的命令之前,米琰一直認爲,隻要淮王竄入福建,他們應當先北上與南京合擊盤踞在池州和甯國府的黃梅賊叛軍,在徹底消滅掉江西的叛軍之後再揮師南下進入福建。而鎮虜侯的命令卻恰恰與之相反,隻令江西各城組織團練,由三衛軍中派出少量精銳作爲骨幹,以助防禦。
“萬沒想到鎮虜侯不循常理,不過鎮虜侯的命令太過寬泛,如何執行卻是讓人摸不清頭緒,張副将可有成竹之法?”
“監軍像岔了,鎮虜侯之所以不詳加指示,所爲是不束縛住你我敵前應戰的手腳。”
張石頭對米琰的揣測不以爲然,以他對鎮虜侯的了解,既然默許了自己和米琰的作爲,又從背後做了諸多工作,隻怕接下來要動作連連了。
“難道鎮虜侯的目标是福建總兵官鄭芝龍?”
思量了片刻的米琰忽而失聲道。鎮虜侯的命令裏隻交代了方針,即是切不可讓淮王竄入福建沿海。不過又特意點明,可以往泉州去。如果常人揣度,或可是福建總兵官能征善戰,可借鄭芝龍除去淮王。而在米琰看來,這才是鎮虜侯的高明之處,将他們二人無意中搞出的驅虎吞狼,應用到了早就選定的目标之上。
張石頭點點頭,“接到鎮虜侯鈞令時,便已經料到了這一點,隻是……”說到此處,他少有的含混起來,竟不接着往下說了。
“同室操戈?”
米琰替張石頭說了出來。這句話一經出口,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安靜了。
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三衛軍用兵如果個割輕重緩急的話,首先應是解決威脅南京的黃梅賊叛軍,然後趁勢将影響力擴展到福建,甚至兩廣。然後便該将主要精力投向長江以北。
反觀鎮虜侯的用意,似乎對福建總兵官鄭芝龍充滿了敵意,甚至說是極爲罕見的攻擊性。
在鎮虜侯曆來作戰的習慣上是極爲罕見的,總管三衛軍勝績無數,但都大體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幾乎絕大多數的戰鬥都是由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而今,李信似乎一反常态,早早的就拉開了架勢,甚至有嫌疑将禍水引向同朝爲官的鄭芝龍身上。
很快,張石頭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雖然對李信的策略不甚贊同,但仍舊會堅決服從執行。聽了張石頭的表态,米琰陡然哈哈大笑。張石頭被笑的摸不着頭腦,問道:“你這書呆子,笑甚?有話快說!”
“張副将可知鄭芝龍其人底細?”
“以前是海盜,後來被熊文燦招安,在海事上很立了一些功勞!”
“還有呢?”
張石頭仍舊不解其意,但卻忽然發現一點:“和鎮虜侯的經曆有些相似哩,也是招安,也是立功……”
“還有呢?”
米琰還是笑意盈盈,隻連不疊的問他。張石頭終于被問的煩了。
“有話快說,有屁就放!老這麽賣關子,讓人受不了!”
米琰這才正色道:“張副将你錯了!鄭芝龍其人與鎮虜侯沒半分相似之處!當初招安鄭芝龍的熊文燦自诩會看人,會用人!其實這位熊部堂最大的敗筆,就是招安了這鄭芝龍!”
“此話從何說起?”
“張副将莫急!隻說現在福建的局面吧,鄭芝龍在泉州安平修府置宅,圍牆築堡,控我大明海疆爲自家後院,借官身走私,日進鬥金都進了他自家的腰包。現在的福建沿海,俨然已經成了鄭某人的獨立王國,過往的海船,不論海盜商人,一律須向鄭某人交例銀買平安,這些錢他也從未像朝廷繳過一厘一毫。”
“監軍的意思是,鄭芝龍行割據之實,鎮虜侯要替朝廷鏟了這一害?”
張石透不了解鄭芝龍的底細,聽了米琰的評價之後,他立即就意識到自己一直都輕視了這個鄭芝龍,難怪鎮虜侯如臨大敵,鬧了半天這厮也是個不顯山不漏水,悶聲發大财的狠角色。
米琰卻又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鎮虜侯有心要鏟除鄭芝龍,所爲的卻是海權之争!”
“海權?”張石頭更加覺得難以理解,中原大地打打殺殺上千年,向來都是争地盤,還頭一次聽說要争大海的?大海裏有甚?除了能打些海魚,出些海珠異寶,還能有甚用處?在張石頭看來,這些東西根本就不值得興師動衆。
米琰點點頭,進一步解釋道:“不知張副将可聽說了,鎮虜侯早就有打算收拾浙江市舶司?”
市舶司?的确,在未出兵之前,張石頭就聽過鎮虜侯幾次提及浙江市舶司,但一直都沒有多大動靜,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米琰剛剛得到來自南京的消息,南京工部尚書熊明遇去了杭州,所爲正是浙江市舶司。鎮虜侯要對市舶司動手了!”
“市舶司專管海上對蠻夷貿易,我大明在浙江,福建,廣東三省設有市舶司。而鄭芝龍借大明總兵官身份,獨霸海上貿易,廣州與杭州兩市舶司,歲入不及福建一地半數,而這其中還多虧了有江南織造局生産的絲綢,否則又豈能及得上其二三?”
江南織造局貪墨了公帑數百萬,張石頭是知道的 ,卻料想不到市舶司從中獲利竟然如此驚人。
“鎮虜侯有意振興海上貿易,鄭芝龍必爲絆腳石!早晚與我三衛軍都有一戰!張副将還以爲鎮虜侯在同室操戈嗎?”
張石頭吃虧在對海上貿易一無所知,經過米琰的點撥之後,忽有豁然開朗之感,因此而疑慮盡去。
大軍開拔在即,米琰再不耽擱,返回在鄱陽湖内駐泊等待的平蕃艦隊。内湖作戰對華萊士而言就像過家家一樣簡單而又無趣,再者淮王叛軍也沒有水師,他的艦隊除了在九江放了一陣空炮算是間接參戰,餘下的時間裏基本都是充當運輸團隊的工作,将鄱陽湖兩岸連接起來,大大省卻了步戰營再陸地上轉移的時間。
聽着華萊士不斷的抱怨,米琰意味深長的說了句:“等着吧,難啃的骨頭很快就要遭遇了!”
華萊士聽不懂難啃的骨頭所代表得隐含意思,被米琰說得一頭霧水。陸戰,他自問三衛軍所向披靡,可是這海戰,卻是一點底氣都沒有。
米琰忽然直接問華萊士:“華總兵來東方多長時間了?”
“一年而已!”
“可曾與福建鄭芝龍得艦隊打過海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