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辦的好!看看,看看這堆積如山的木料和生鐵!”李信點指着場中堆放的木料和生鐵,聲音顯然有幾分激動。“正是因爲你們進展神速,才換來了這些物料!”
朱運才對此頗爲不解,又不知從何問起。但李信并沒有讓他的疑問在腦中停留很久,很快便解釋了這些生鐵和木料的來曆
“這些都是工部都水清吏司運來的!熊明遇服軟了!這都是你們的功勞啊!”
原來竟是如此,朱運才對熊明遇更加瞧不起,好歹也是朝廷大員,怎的竟如此沒有氣節?大丈夫死則死矣,如此卑躬屈膝就能換得性命苟活嗎?真真是可笑。
他看着鎮虜侯仍舊留有幾分激動的臉,心中有些不以爲然,不過是一個軍港和一些俘獲來的番鬼帆船,值得如此這般嗎?
忽然有工部的皂隸一直尋到了碼頭來,在軍港三衛軍軍卒的引導下來到朱運才面前。
“朱侍郎,部堂正四處尋您呢,說是要您回去主持部務!”
這讓朱運才大感吃驚,皂隸口中的部堂就是熊明遇,此人讓自己去主持部務,難道是一種示好嗎?
“知道了!你且回去,本官稍後就到!”畢竟朱運才的本職是工部右侍郎,雖然以前是個被人排擠的沒有一絲職權侍郎,但仍舊必須每日到部裏坐堂點卯。
他淡淡的将皂隸打發走,靜靜的等候聆聽鎮虜侯的訓示。
李信卻并未多說其他,而是将話題扯到熊明遇身上。“熊明遇的動作也算麻利!你說說,咱們該如何處置此人!”
朱運才一撇嘴,“當然是乘勝追窮寇,将姓熊的打到不得翻身爲止!”
李信卻搖了搖頭,“僅憑現在就想動一部的尚書,對咱們卻未必有利!”
“熊明遇貪污爲惡,若不将其處置了,豈非是對他的縱容?”
朱運才的聲音有些激烈,李信卻反問道:“這普天下的官員,有幾人清廉,又有幾人奉公廉潔?我李信尚且不能保證,你敢保證嗎?”一句話将朱運才問的啞口無言,他有些弄不明白鎮虜侯的心意了。
“當今末世,天下大亂,貪官污吏與狗賊宵小,便如那秋後的野草,燒掉一茬又冒出一茬。打掉一兩個貪官,對形勢本本毫無補益,南京工部沒了熊明遇一樣會有後來人補上,既然這個熊明遇識時務,不妨先留他幾日,就算戴罪立功吧!”
李信的話又使朱運才覺得自己清晰的捕捉到了鎮虜侯心思重的脈絡,原是打擊不法,也隻爲了爲我所用,所謂窮寇莫追,應用到官場上竟又有了這一番解釋。但他并不看好李信的打算,操縱熊明遇這等縱橫官場三十餘年的老油條,無異于與虎謀皮。弄不好會招緻對方的反噬,也未可知。
想到此處,朱運才明知李信不會采納自己的意見,仍舊直言相谏:“熊明遇此人心思詭詐,若不趁此機會将其依法治罪,隻怕日後……,”
李信一擺手:“日後再說日後!”但他忽然又話鋒一轉,“熊明遇與魏國公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你可知道?”
朱運才心中一陣凜然,他來此處之前是做好了李信打算對熊明遇進行最後一擊的打算,但是他又故意将熊明遇去尋魏國公府上的消息隐瞞了,原因是生怕鎮虜侯得知之後打了退堂鼓。哪曾想,鎮虜侯竟然早就得知了,不禁老臉一紅。平心而論,他這是有私心的,因爲隻要除去了熊明遇,南京工部不管将來派誰來署理尚書一職,自己身爲南京工部右侍郎,已經是工部裏最大的堂官,必然由他全面主持部務。
而李信似乎壓根就沒有徹底扳倒熊明遇的想法,這是朱運才萬萬想不到的,熊明遇可是不止一次故意針對李信,有幾次甚至幾乎一擊即中了。偏偏這位鎮虜侯,就能忍住這些仇怨,而使他顯得理性的近乎難以理解。
朱運才對此無言以對,他當然不敢說自己知道,但也無法說自己不知道,他相信自己謊言須瞞不過這位精明而能洞悉一切的鎮虜侯。他不敢擡頭直視鎮虜侯李信看向自己的目光,隻能低着頭。但卻能感受到那雙火辣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的掃視着。
時間就在這種無聲的掃視下仿佛凝固了,朱運才的額頭也漸漸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使得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魏國公在太平府與叛軍對峙,此時若動了熊明遇,萬一魏國公與之勾連頗深,進而影響了整個戰局,朝廷的損失又豈是除掉一兩個貪官能夠彌補的?”
李信的聲音似乎在逐漸轉冷,朱運才的耳朵給了他這種直覺。原來鎮虜侯暫時放過熊明遇并非是畏懼魏國公,這種顧慮則是大大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這也使得他大感汗顔,與鎮虜侯一心爲公相比,那些一丁點的私心也成了一種可恥的存在。
“好了!你去工部吧,熊明遇現在在向你示好呢,今後南京工部隻要熊某人在一日,便是你來做主了!”
……
長江邊,波波夫扛着三衛軍的制式火槍,腰間别着寬刃的雁翎刀,無精打采的在自己的巡邏範圍内進行例行巡邏。現在他是三衛軍中一名非正式軍卒,僅僅配合三衛軍負責長江沿岸的巡邏警戒。
波波夫的巡邏範圍東西足足有三裏,雖然并不長,但每天卻要走滿時隔來回,加起來那就是三十裏。這已經是第六個來回,隻要再有四個來回,他今日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爲了早些回去休息,波波夫拖着自己的那條殘腿加快了腳步。忽然,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江邊茂密的草叢裏聽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動靜,他連忙放慢了腳步,同時又示意與自己隔着三步遠的同伴,沖着江邊努努嘴。
巡邏兵兩人一組,與波波夫搭檔的是由應天府本地招募的輔兵,名叫張福,是個老實本分人,開始他甚至還有幾分畏懼這個金發碧眼的番鬼。不過與之在一起共同巡邏了幾日後,便也适應了這個十分健談的番鬼。不過這番鬼的漢話水平差極了,兩個人經常是連比劃帶猜,弄的滿頭大汗也沒弄明白對方的意思。
最後兩個人便又換了套路,基本上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大有雞鴨對話的味道。但是,波波夫這個努嘴的表情,張福卻很快心領神會了。
波波夫将肩頭的火繩點着,夾到火繩夾子上,雙手以标準姿勢端着火槍,慢慢向地勢較低的江灘草叢挪着步子。而張福還用不習慣手中的火槍,于是就輕輕抽出了腰間的雁翎刀,跟在波波夫身後一步步逼近江灘草叢。
“别動!幹什麽的?”
波波夫最後猛然加快腳步,來到江灘草叢邊緣,居高臨下。這句話他跟張福學了好幾天,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這一片地勢向江邊逐漸降低的坡地草叢裏趴着兩個人。一個是頭發胡子花白的老頭,另一個頭發胡子都是黑色,看着大概有三四十歲的模樣。
兩個人被波波夫吓的一驚,但看對方是金發碧眼的海外番鬼,登時大有魂飛魄散之勢。那頭發胡子皆黑的中年人想也不想,發足狂奔,而老者則身體虛弱,根本就跑不動,大有坐以待斃的架勢。
波波夫一看對方見着自己就沒命的跑,肯定不是好人,按照張福教他的話,那就奸細。他哪裏還會手下留情,當即擡高槍口,大緻瞄準了一下就扣動了扳機。
并非波波夫不想仔細瞄準,而是滑膛槍的準頭實在太差了,如果不是放排槍,僅僅以單槍想打中一個飛速奔跑的人,幾率和天上不下雨下黃金差不多。
随着一陣沉悶的爆響,槍口沖出火焰和白煙,卻見那中年人已經應聲倒地。這時張福已經提着刀趕了過去,到那倒地的中年人身前仔細查看了一番,波波夫那一槍竟然射中了此人的屁股。
張福加入輔兵中,火槍射擊是必經訓練,他自然知道火槍的準頭是奇差無比。而波波夫竟然在十步開外,一槍命中,這可真是走了狗屎運。于是他沖着波波夫豎起了大拇指!
看到那隻高高豎起的大拇指,波波夫嘿嘿笑了,拖着那條殘腿踢了趴在地上不動的白發老者。
“你是幹什麽的?”
誰知那老頭的表現讓波波夫愣住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老頭緊閉雙眼,隻說了這一句話後就再也不發一言。而張福則提着那中年人的左腳,将那屁股中槍的人到拖着走了過來,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慘呼與咒罵。
波波夫的漢話不好,簡單審訊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張福的身上。
“這是三衛軍的地盤,你們是哪裏的奸細,從實招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最後這句話,則是鎮虜侯爲巡邏兵們特地編的審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