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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見諸報端

範大龍心懷忐忑的進了應天府衙,但見其内燈火通明,所有人等行色匆匆,一如白日般緊張忙碌。這讓他大爲驚訝,不清楚這積年的老縣令陳文柄是如何驅使這些皂隸們晝夜辦差的。

“範郎中,範郎中?這邊請,府尊操勞了整日,現在還與軍中将校議事,煩請您老在偏廳稍後,小人立刻就去禀明府尊。”

應天府裏的皂隸有禮而客氣,範大龍從中沒嗅出一絲一毫的異樣的味道,忐忑之心稍稍平穩,但他仍舊不清楚趙盼究竟有沒有将自己咬出來,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一旦趙盼将自己咬出來,便就勢手中賬目爲籌碼與之談判。若無事,自然是更好。

心裏松快了許多,範大龍對那皂隸笑着:“不急,不急!府尊公事要緊,我候着便是!”

他雖然口中如此說,卻也沒想到,應天府尹陳文柄竟一下就将他晾到了亥正時分。焦急使得範大龍胸中如八爪撓心,但又不敢貿然離去,一時間竟有鐵索橫江之感,留不得,走不得。

應天府書房中端坐案前的竟是鎮虜侯李信,陳文柄侍立一旁,一樁樁彙報着今日的要事,直說到南京工部郎中範大龍正候在偏廳中,他建議将此人立即捕拿入獄,因爲從趙盼的口供中已經足夠證明此人的駭人劣迹。

陳文柄之所以晾着他,一來是想以此對他施加無形壓力,二來想請示了鎮虜侯再做決定。

李信沉吟一陣,擺手讓他不必如此急躁。

“範大龍不是咱們的最終目标,捉了此人不如将線放長點,牽出他幕後之人!”

“鎮虜侯說的熊明遇?”

李信不動聲色,許久才道:“能将熊明遇一舉拿下固然是好,不過這一回的主要目标是左侍郎甄淑,少銘你認爲呢?”他的目光轉向同在書房中工部右侍郎朱運才。

朱運才拍手稱妙,“範大龍掌南京工部事權最重的都水清吏司,手中握着諸多隐秘不計其數,甄淑向來多疑,豈能一味信任?隻要咱們從中做些手段,讓他疑心範大龍已經生了異心,這疑心之下必生暗鬼,沒準就會扯出天大的漏洞,陳府尊屆時收網,正可手到擒來。”

“不錯,範大龍此來試探虛實,就送他一顆定心丸,不過,敲打一下也是要的,去吧,隻怕這位郎中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陳文柄領命而去,朱運才唏噓一聲,暗道今日才知鎮虜侯手段,抽絲剝繭使人無從應對,與之做對之人在他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竟猶如蜉蚍撼樹,螳臂當車。

他偷瞄了一眼李信,眼看着這位年輕的侯爵正面無表情的翻看着陳文柄桌案上的書籍,心頭不由得一凜,趕忙收斂心神。

範大龍出了應天府衙終于長長舒了一口胸中悶氣,總算可以睡個好覺,看來趙盼這厮嘴巴還算嚴實,并未将他們的勾當竹筒倒豆子一股腦都端出來。

回到家中之後,他連連慶幸沒有按照甄淑的話将都水清吏司的賬房燒掉,否則可就徹底沒有退路了,事情鬧的驚天大,今夜又豈能再安生睡覺?

隻不過今夜中範大龍睡了安穩覺,卻有人睡不上安穩覺了,甄淑在熊尚書府上已經侯了快一個時辰,幾乎過了亥時這位尚書才打折哈氣惡姗姗出來接見他。

“究竟何事非要連夜來見?難道留到明早就不行嗎?”

甄淑可算将熊明遇等了來,立時就像見着了主心骨一樣,連說話都帶上了顫音。

“哎呦,可算将部堂等來了,可是火上房的事體啊。都水清吏司主事趙盼私賣大庫木材被應天府逮到現行,現在已經下了應天府的大獄,部堂可知道?”

熊明遇點點頭,此事他已知曉,但趙盼不過是工部的一個小小主事,他便也沒往心裏去。

“不過是個小小主事,工部有主事十數人,李信這是病急亂投醫,抓也就抓了,總攀不到你我頭上。”

“部堂此言大謬!趙盼是都水清吏司郎中範大龍的妻弟,幾乎一切機密之事,都經過此人之手,若是他将全部都招了出來……”說到最後,甄淑甚至還帶了幾分哭音。

熊明遇的身體不易察覺的微顫了一下,随即就笑道:“李信以爲拿住了趙盼就能拿住老夫嗎?那他就太天真了……”說到此處他起身快步來到櫃子旁,擰開銅鎖,從中拿出了一封信箋。

“你且看看這是什麽?”

接過了那封信箋,甄淑快速掃了幾眼,瞬間的功夫便轉憂爲喜,擡頭望向熊明遇。

“這,這……”激動之下,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熊明遇淡然一笑:“這周閣老手書你可都看的明白?李信他沒幾日好蹦達了,堅持幾日,便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部堂若早讓下官看了此信,下官又何至于急成這般模樣?”

“此乃朝中機密,豈能輕易示人?若非今日安少鱗之心,老夫又豈能越制?好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這時,甄淑才想起來,還有件頂頂要緊的事沒來得及說,但熊明遇早就急不可耐的走了,但又想到剛剛看到的定心丸,便覺似乎不足爲慮了。轉念至此,甄淑騰的便跳腳飛奔起來,仿佛腳下是燒紅了的鐵闆燙腳一般。

因爲他忽然想起自己命範大龍燒毀都水清吏司的賬房,既然已經獲知機密,心中便等于有了底氣,現在也不必與那李信徹底撕破臉。若是現在真燒了,事情便算徹底鬧大,再沒有轉圜的餘地,等于公開向李信宣戰了。他之所以如此急吼吼,是爲了阻止範大龍燒賬房。

甄淑甚至連轎子都沒做,一溜小跑的趕往南京工部衙門,路上甚至還遇到了巡夜的軍卒,幾次盤查寒暄,又耽誤了不少時間。等遠遠能忘到南京工部卻瞧不見任何異常,心中才算有一塊大石頭落地。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範大龍還沒來得及燒,自己就來得及了。但等他到了衙門,拍了半天的門,才有看門的皂隸打着哈氣開門,本來一臉的不耐煩口中絮絮叨叨,待看清是主持部務的左侍郎,吓的立時就清醒了,趕緊行禮跪迎。

“都水清吏司範郎中來了嗎?”

甄淑不耐煩的讓他起來回話,都什麽時候了,他哪裏還有閑工夫在乎這些虛禮。

“來,來了!”皂隸結結巴巴。

“很好,速讓他來見我!”甄淑聞言心中一松,便緩和了語氣。可皂隸接下來又補充了一句。

“走,又走了!”

“走了?何時走的?”

甄淑眼皮一翻,将那皂隸吓得一縮脖子。

“走了,走了,總有一個時辰吧。小人聽得範欄中轎夫說及,要,要去應天府……”

皂隸知道自己今日的怠慢得罪了侍郎,生怕丢了飯碗,于是彙報起事情來,也格外的盡心,但他卻不知道,也正是自己這額外的一句話将眼前的侍郎徹底激怒了。

“什麽?去了應天府?”

“是,小人是聽範郎中的轎夫如此說……”話還沒說完,甄淑盛怒之下已經一腳将他踢了仰面朝天。

甄淑徹底慌了神,範大龍沒有按照自己的命令燒掉都水清吏司的賬房,已經間接證明此人與自己生了異心,偏偏他又去了應天府,難不成這其中還另有隐情不成?聯想到被 捕拿的趙盼,他的心底已經是一片冰涼。

應天府衙門,李信與朱運才已經離去多時,夜也已更加深沉,但陳文柄仍舊不及休息,他将一封手書交與心腹皂隸。

“這份公文,請連夜速交《公報》南雷先生,就說是鎮虜侯交代,明日一早須要見諸報端。”

皂隸略有遲疑,還是說出了心中的不解與疑慮。

“眼看就到了子正時分,那《公報》報館,現在可能早就,早就沒人了!”

陳文柄許是忙碌一天不及休息的緣故,性子竟也急躁了起來,陡然訓斥那皂隸:“讓你去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報館尋不見人,就挨家挨戶去尋,直到尋到南雷先生爲止!鎮虜侯交代了明日要見諸報端,你敢耽誤?耽誤了鎮虜侯的大事……趕緊去吧,再磨蹭天就亮了,耽誤了鎮虜侯的大事,你也不用回來了!”

這皂隸跟随陳文柄多年,府尊一直對待吓人溫和有加,何曾見過如此急促的發洩數落,隻好閉上了嘴巴,躬身退出,往筋子巷去尋那《公報》的南雷先生。

南京工部左侍郎甄淑輾轉反側一夜未眠,天亮洗漱之後,家丁仆役按照慣例将今日新刊行的《公報》擺在了書房内,旁邊還有一碗熱好的豆羹,他帶着一夜的疲倦做到桌案前,将對折的《公報》打了開來,頭版首頁最醒目處,加粗加黑的幾行字,頓時就映入了眼底。

甄淑大駭之下,右手顫抖,竟不經意間打翻了羹碗,整整一碗豆羹全都潑濺到了報紙之上,報紙上的字迹在豆羹的暈染下迅速的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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