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先生所說,俺,俺這回是做錯了?錯的離譜?險些闖了大禍?”
李達并不回答,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俺,俺真不是有意要拆鎮虜侯的台,俺,俺當時也沒想那麽多。隻覺得米琰那小豎子得了勢,就狗眼看人低,哪裏想到中間有這麽多的彎彎繞。”李雙财有些失魂落魄,他萬想不到自己的一時意氣竟險些給鎮虜侯的大計帶來說不清的大麻煩。一時間懊悔與後怕交織在一起,隻翻來覆去的喃喃自語,他并不像拆鎮虜侯的擡。
“既然如此,将軍還候在這裏作甚?等鎮虜侯視察回來撞上去嗎?趕緊回去吧,米琰雖然刻薄了些,但還是有大局觀的,隻要你回去了,他必定不會講此事告到鎮虜侯那裏去!”
李雙财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當真不會告到鎮虜侯那裏?”
“不會!”李達斬釘截鐵。
李雙财聞言之後便機械的挪動身體,卻猛然間巨震,如遭雷擊一般。
“鎮虜侯不知道,俺卻不能當做甚都沒發生。錯了就是錯了,好漢做事,好漢當,豈能做那沒擔當的縮頭烏龜?”
他的這一番話倒出乎李達的意料之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這位粗豪的山東漢子,不禁贊了一句:
“好擔當!卻不知将軍如何打算?”
李達眼神中透露出欣賞之意,心裏卻是一陣說不出的輕松,如果李雙财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大搖大擺的回了平蕃艦隊,難道鎮虜侯的耳目就都是吃素的嗎?這等鬧的沸沸揚揚之事,又豈能瞞得住?到時候對李雙财還不知是福是禍呢。但是這一番話他又豈能深說?隻能點到即止而已。
李雙财心思簡單,果然沒能明白李達的暗示,但好在他性子粗豪直率,有意擔當險些壞事的罪責,反而卻又達到了李達的目的。隻是殊途同歸之下,卻是讓李達對此人更生好感。
隻見李雙财遲疑了一下,便又說道:“古人不是有負那個甚的荊請……罪嗎?俺今兒就要負荊請罪去!”
這話反倒讓李達忍俊不禁,心道這都什麽年代了,哪裏還興這一套。但轉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辦法呢?也許這負荊請罪的一代佳話,由着粗豪漢子來演繹一番,才更見真實啊!
李信其實還沒回到聚寶門外的軍營就已經得到了彙報,李雙财與監軍米琰起了沖突,更讓他意外的是,米琰竟然生生将李雙财這驕悍之将打了二十闆子,實在是出人意料。當初派米琰去平蕃艦隊做監時,李信還擔心他資望與手段不夠,難以服衆,而今看來是多慮了。
後來李信又得報李雙财隻身返回三衛軍軍營,可能不會與米琰善罷甘休,他生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便在視察半路趕了回來。誰知進了軍營以後,便得報李雙财在中軍帳。隻是營中衆人表情古怪,他一時間也沒多想。
哪知道到了中軍帳前,眼前的情形也讓他感到身爲驚訝。李雙财袒露上身,下面隻穿了一跳犢鼻褲,黝黑光亮的脊背上背着幾根荊條,跪在當場。這又是鬧哪一出啊?
還沒等李信開口,李雙财便涕淚俱下。
“俺闖禍了!俺負荊請罪,一切全憑鎮虜侯責罰!要殺要剮,俺李雙财眉頭皺一下就不是好漢!”
這一番話不倫不類,讓李信忍不住想笑,但是他卻不能笑,李雙财今日所爲若非米琰鐵腕處置,便真有可能将他布下的大好局面攪和個亂七八糟。而李雙财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扮演了攪屎棍的角色。
實際上,就在李信聽說李雙财打算糾集人去找米琰算賬的時候,已經有心重處其人,以儆效尤。但見到了他主動請罪,心裏又軟了下來,歎了口氣。
“你哪裏錯了,又請的什麽罪?”
李雙财老老實實的答道:“辱罵米……監,監軍。險些,險些壞了鎮虜侯的大事!”
看來他還算是認清了今日所爲帶來的惡劣影響,李信聲音轉寒:“你壞的豈是我一個人的大事?三衛軍上下萬餘士卒由北到南,圖的是什麽?還不是希望澄清玉宇,天下太平,你們有生之年也好享享盛世之樂?你要壞也是壞了全體三衛軍的大事!你知道嗎?”
李雙财才頻頻點頭,表示自己明白。李信口中不停,火氣竟也逐漸升起,但語氣卻緩和了下來。
“李雙财啊李雙财,你是我的親衛心腹,凡事更當以大局爲重,爲三衛軍上萬的軍卒們做個好榜樣!切不可有驕縱之心,須知我三衛軍内外危機重重,上到朝廷,下到這小小的應天府,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打算找到我李信,找到三衛軍的短處,好除之而後快!如履薄冰尚且不足,切不能自亂了陣腳啊!”
聞言之後,李雙财心裏大不是滋味,如果李信罵他幾句,踢他幾腳,心裏邊說不定會好受一些。可鎮虜侯卻痛心疾首的說了這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讓他更覺慚愧,覺得自己當時真實豬油蒙了心,一心隻想着自己那點不值一提的臉面。
“鎮虜侯,别說了,俺豬油蒙了心,險些害了三衛軍,俺這就以死謝罪!”
話畢,别起身一頭沖向旁邊的木頭莊樁子。由于事起突然,李信沒反應得及,倒是他身邊的親兵手疾眼快,一個箭步便沖到了李雙财的面前,将他擋住。也是,李雙财身上背着幾根荊條,礙了事,否則這一撞就得結結實實的撞到木頭樁子上。
“将軍,将軍,鎮虜侯也沒說讓你以死謝罪,你這,這如何就想不開呢?”
李雙财自覺沒有臉面,又被昔日的下屬死死抱住,掙脫不開,隻好萎頓于地涕淚齊下。
這時衆人才從震驚中反應了過來。李信則故意帶着怒意訓斥道:“米琰處置你沒錯!在我這裏尋死膩活也沒用,而今你既有挽回之心,這荊條你就負了去見他吧!”
衆人聽到鎮虜侯松了口,心下都是一陣放松,可是李信接下來的話又讓所有人心頭爲之一緊。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三衛軍中再也留不得你了,即日起,回鄉吧!”
雖然沒明說将李雙财從三衛軍中落籍出名,但字字句句都透着這個意思。
李雙财傻眼了,他投了三衛軍以來,雖然屍山血海裏殺進殺出,但卻過的痛快,隻覺得頭三十年是白活了,隻有三衛軍才是她這輩子的歸宿,更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三衛軍中除名。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而此時,軍中幾名高層如程銘九等人都聞訊趕來,紛紛爲李雙财求情。且米琰聽說了李雙财趕回軍營後,心中放心不下也從上元門外軍港趕了回來,正好碰到李信要将李雙财由軍中除名。
于是,米琰也加入到了求情隊伍之中,他的本意絕非将事情鬧到這麽地步,非要将李雙财除名不可,最初隻是想殺殺他的銳氣,可這厮心氣硬的很,這才到了眼下這個地步。
至于李信,他原本也沒正打算将李雙财除名,剛剛僅僅是吓唬一番而已,讓他好長點記性,以後切不可恃寵而驕。
“李雙财,米琰人已在此,你可有什麽說的?”
李雙财從李信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緩和之意,趕忙撲通一聲跪倒米琰面前,向米琰負荊請罪。
“監軍!俺……”話未說完,便泣不成聲。米琰豈能真的硬受了李雙财的跪拜,在他雙膝剛剛跪倒地上之時,就已經伸手去扶。
“李将軍不必如此,快快起來……”
李雙财就勢起來,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監軍可是原諒俺了?”
米琰先是一愣,然後笑道:“正是如此!”
衆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氣,眼看着一場危機消弭于無形,自是皆大歡喜。但李信仍舊懲處了李雙财。
“回到艦隊以後,要好好配合監軍的工作,多擔責任,解決問題,少鬧些意氣。”
李雙财一一點頭稱是。
“還有,頂撞監軍若跳開三衛軍的軍規,按大明邊軍律條,斬首也不爲過。你暫且不宜到艦隊的作戰編制了,留在岸上監管後備勤務吧,職級連降四級,還做你的把總!”
“啊?”李雙财又傻眼了,他這是要做萬年的把總嗎?
軍港的擴建如火如荼,破損的大帆船在加緊修補之中,海軍學院的訓練也逐步走上正軌,隻等着大帆船修補完畢便可以進行第一次實戰演練。
但是緊接着,便有零零散散的消息從江北傳了過來,據說皇帝有意調鎮虜侯北上做京營總兵,連傳旨的欽差都已經派了下來,隻是現在困在了山東,隻等盧象升将大運河打通,旦夕便可抵達南京。
個中消息很快紛至沓來,原本安定的人心竟也有了蠢蠢欲動的不好苗頭。
這一日米琰氣沖沖的來找李信,工部衙門竟将本該按時撥給軍港艦隊的木材挪用了,現在軍港上的建設與修補工作已經近乎癱瘓。而交涉之下,對方卻也理直氣壯,言及孝陵享殿有年久失修處,已經将木材急調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