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點,讓何斌有些悻悻然。但這種小小的心裏波動很快就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因爲他發現已經開始有成排的士兵開始用通條在清理火槍槍管,然後裝藥,裝彈。不是說斬首嗎,怎麽改爲槍決了?
這讓何斌心底裏湧起了巨大的恐懼,他見識過排槍處決的場面,彈丸的殺傷力并不足以一槍斃命,往往受刑者身中數十彈,都是在掙紮與痛苦中悲慘的死去。反不如斬首一刀來個痛快的了斷。
但到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橫豎隻能任命,隻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與波波夫這樣的混蛋一起引頸就戮。
華萊士早就沒了艦隊指揮官的派頭,臉色煞白的坐在一旁好像如坐針氈,他不知道那位明朝将軍讓自己觀看處決自己昔日屬下的用意,是在借此警告自己嗎?他本已經存了必死之心,但到頭來受了這兩個卑劣的無恥之徒連累,才落得現在這般境地。因此他十分樂見明朝将軍将這兩個人處決調,也算除了胸中一口隐隐的惡氣。
很快,口令聲響起,便有士兵将何斌與波波夫雙手背縛,然後又用黑色的布袋将二人頭部套住。二十名軍裝整齊,馬靴锃亮的士兵點燃了肩頭盤着的火繩,将火繩壓在了火繩夾上。
華萊士的手再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明朝士兵在進行最後的準備,槍決馬上就要開始。按理說這兩個連累了他的無恥之徒即将被處決,他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緻來。
如果華萊士精通東方的漢語,他便會找到一個十分适合此刻心境的成語,“兔死狐悲”!
集合準備的第一聲哨音已經吹響,二十名火槍兵将火槍齊刷刷的端了起來,随着第二聲哨音的到來,扳機扣動火繩按到藥鍋中,引藥在瞬間被點燃,随着呯的一聲,一股白色的煙氣在火槍尾部騰起。
在火槍齊射的一瞬間,波波夫屎尿橫流。何斌隻覺得一股騷臭之氣直沖鼻間,同時他悲哀的在心裏呐喊着,我不想死啊!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在身體上産生,等了許久都沒有。
最後,何斌隻覺得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扭住了他的臂膀,将他拖到了一處然後頓在地上,腦袋上的頭套也被人摘了下來。強烈的太陽光刺的他睜不開眼。恍惚間,他影影綽綽的看見身前站着一個人。
這時便聽到有人在他耳朵邊喊了一句:“鎮虜侯已經赦免了你的死罪,還不趕快謝恩?”
赦免了死罪?不用死了?幸福來的太突然,反而難以置信了?直到有人又喊了一句,他這才确信自己不用死了。陡然間,竟控制不住情緒,喜極而泣。
與此同時,眼前的影像逐漸清晰,何斌終于看清了面在站立之人正是此前他所見過的鎮虜侯李信,此刻正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呢。
何斌顫顫巍巍的問了一句:“我不用死了?”
李信緩緩點頭。
是役,三衛軍俘獲排水量超過300噸的三桅大帆船三艘,低于300噸超過100噸的大帆船也有九艘,百噸以下的帆船也有十幾艘。原本紅毛番艦隊擁有五艘排水量超過300噸的大帆船,但其中一艘帆船上的水手放火燒毀了一艘。還有一艘則是距離長江口較近,再最後時刻借助風勢竟強行沖入了長江水道之中。至于在混亂中沉沒的小帆船則更有幾十條之多。整支艦隊逃出秦淮河的十不存三。
而身爲艦隊指揮官的華萊士上校則成了第一倒黴蛋,由于他的座艦深入秦淮河中,其自身亦被部下出賣以至于被生擒活捉。
此戰之後,南京上下一派樂觀與歡騰,隻覺得有三衛軍在平定江西饒州之亂隻怕也未必是難事。相較于市井之間的樂觀情緒,南京政事堂的諸位臣僚們的頭腦卻相對清醒。
由于有了這一戰之功,鎮虜侯李信的威望在南京城中将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今後若再想限制此人,隻怕将越來越困難。除此之外,南直隸巡撫孫鉁在這次大戰中,力排衆議全力支持李信的作戰計劃,其聲望亦達到了頂峰,自此以後凡有兵事隻怕再也繞不過這位巡撫了。
聽說三衛軍抓住了海寇紅毛番鬼的頭目,政事堂的一幹老頭子覺得這個奇貨應當交到刑部看押,等局勢太平了大運河通暢以後再解送往京師獻俘。不過,他們派去的皂隸卻連南京聚寶門外的軍營大門都沒能進去,就被擋了回來。
隻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話,想要提人必須有孫部堂的手令,同時也還需要鎮虜侯的手令,否則門都沒有。
老頭子們聚在一起商量了半晌,也沒拿出一個切實的主意來。到最後他們竟突然發現,政事堂的鈞令幾乎已經難出政事堂了。以往的爲政之權基本都轉到了巡撫衙門那裏。
還有應天府則是這次大戰中的直接受益者,由于在戰前孫鉁提出爲了集中全力對付外敵,便在南京城中搞了一個臨戰籌備委員會,統籌提調一切軍民物資。這個差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應天府的頭上。而今大戰結束,南京之圍已解,可這統籌提調軍民物資之權,政事堂卻收不回來了。
幾位尚書的手令發出去,應天府竟罕有的以強硬态度頂了回來,借口自然是南京之圍雖暫解,但亂事依舊,爲防備萬一,臨戰籌備委員會應當維持常态。如此一來,南京六部竟幾乎成了空架子,原本分别對南京六部負責的各地方官以及職司衙門,現在直接隻針對一個衙門負責,那就是臨戰籌備委員會。由此,得到的一個好處就是,原本需要在六部之間互相扯皮的過程沒了,所有差事均在臨戰籌備委員會的督理下,開始變的效率起來。
應天府的這些說法自然得到了南直隸巡撫孫鉁與鎮虜侯李信的從中支持。無奈之下,幾位政事堂的老頭子才意識到,他們的話之所以難出政事堂,那是因爲手中沒有兵權。
商量來,商量去,熊明遇覺得南京城中隻有總兵邵化龍是可争取的對象。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派去送信的差役竟然連一封回執都沒能拿到。這讓熊明遇勃然大怒。
“邵某豎子,原來也是見風使舵之徒,眼見風向不對,便翻臉不認人了!”
“良孺兄噤聲,你這些話如果傳了出去,将來還如何與邵化龍相見?”
高宏圖覺得此時不是對付李信的時候,有了這場大勝之後,整個南京都控制在孫李二人手中,不管願意承認與否,他們這些老頭子都已經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唉!事态何至如此?”
就在政事堂蠅營狗苟之際,李信已經撲在長江碼頭上幾日夜沒合眼了。秦淮河恢複了水位以後,幾十艘大帆船被開到了這些江邊碼頭。海軍的雛形已經基本搭了起來,接下來就是培訓水手。
培訓水手四個字說來容易,可一旦做起來,卻是千頭萬緒。一個合格的水手不是示範幾次操作就可以熟練操作的,一個合格的水手所須的必要條件,其中既有無數次出海積累的經驗,也有着水手之間相互默契的配合與信任。相比訓練火槍手,訓練水手的難度增加了不是一點半點。
米琰作爲海軍籌備處的坐辦,曾直接提出,以大船原有水手爲基礎力量,隻在大船上安排三衛軍的軍官即可從容控制住整艘大帆船。
李信拒絕了這個建議,卻也從中受到了啓發。何不采取以老帶新的辦法?原有的老水仍舊安排在船上各司其職,然後再選派三衛軍的水手加入其中,在學習的同時還能起到就近監視的作用。
通事何斌此時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三衛軍的海軍顧問,随時待命以備咨詢。相較何斌,華萊士上校的處境就有些微妙,雖然李信對他一直以禮相待,可是他的行動并不自由。被允許的活動範圍,僅有軍營中被圈起來一座小院落,至多時常被招至鎮虜侯的中軍帳走上一圈 ,就算是出門放風了。
這也是何斌樂于見到的,他十分清楚,就航海經驗,海戰經驗而言,自己與華萊士是沒辦法比的。此人出身于海軍世家,而自己不過是個海盜,這些年又在陸地上住的久了,對這些西方大船的操作以及性能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不适應。
最終何斌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李信在幾次與華萊士談話後,召集了三衛軍幾乎所有的頭頭腦腦,正式發布命令,任命華萊士爲海軍軍官學院的第一任院長,凡有志成爲一名優秀的海軍軍官之人,必須由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