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作接應的牛金松嫌程銘九敗的太快,口出揶揄之言。程銘九則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你這小豎子,風大不怕閃舌頭,也不看看對方船炮的威力,俺麾下士卒的性命金貴着呢,豈能便宜了紅毛番鬼,去喂他們的鐵疙瘩?”
正說話間,一枚鉛彈落在距離兩人不足十步處,然後又裹挾着灼人的熱浪向前飛速的彈去,幾個起落之後才一頭紮入了草叢裏,幸好無人受傷。饒是如此,所過之處砸出的彈坑也讓人觸目驚心。
濺起的沙土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生疼,牛金松呆了半晌,抖掉帽盔上的泥土和草葉自才罵了一句:“他娘的,紅毛番鬼的大炮果然厲害,咱們抓緊逃命去吧!”
于是,兩營人馬彙集在一起,撒開數千條腿便沒命的向南逃跑。自打三衛軍成軍以來,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全軍潰逃的場面。一路上,牛金松兀自罵不絕口,“等俺翻過身來,定要打的紅毛番鬼叫爺爺……”
去不料,罵的激動之下沒留神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個狗啃屎。左右親兵趕緊将自家将軍扶了起來,有人紅着臉埋怨道:“将軍,就是您絆了這一跤,程将軍的第一營已經跑到咱們前邊去了!俺們這頓酒要輸沒了!”
牛金松聞言虎軀一震,這一頓酒可不是請程銘九一人,當初打的賭是誰輸了便要請對方一營人馬敞開了喝。牛金松他雖然是親兵營官,可所有軍饷加起來也禁不住這麽折騰吧,最後還不是得讓自己麾下的士卒掏錢貼補?這是絕對不行的。
“他娘的!打仗咱們親兵營不輸他們第一營,逃命也不能落後了,都給俺沖,沖,誰沖的慢了,将來就讓他多掏份子錢……”
一時間,山呼海嘯,氣勢如虹,各營的軍卒們竟都拿出了沖陣的勁頭紛紛逃命。
立于城牆上觀戰的李信,眉頭緊擰,暗責牛金松胡鬧,逃命也得有個逃命的樣子,似這等雄赳赳氣昂昂哪裏還想是逃命?好在戰場上硝煙密布,炮聲隆隆,身在戰場上的紅毛番兵一時間也無法識破。
“要不要再殺傷一陣?省得紅毛番鬼起了疑心……”
應天府尹陳文柄一直緊随李信左右,寸步不離,南京現在歸他署理,若是出了纰漏那是要掉腦袋的。但是,他出于對李信的無條件信任,也不認爲紅毛番鬼會拿南京城如何。他瞥了距離自己與鎮虜侯十餘步遠處的總兵邵化龍,這人滿臉的陰鸷之色,卻不知在想什麽坑人的壞水了。
“不必!最後一出戲還沒唱完呢,一會就輪到張石頭出場了。”
陳文柄不再說話,目光轉向城下彌漫成一團一團的濃烈硝煙。
華萊士的大船此時已經駛入秦淮河水道,經過水手的勘測這條寬闊的護城河水道中心超過了10英尺,就算三桅大帆船也不會有擱淺的危險。他要把大帆船開到南京城的聚寶門下,用上帝的火炮使這些東方的猴子們瑟瑟發抖。
明軍的表現實在超出了華萊士上校的預期,這些東方猴子們竟然發動了第三次反擊,但他并不擔心,利奧伯德是來自黑森最勇敢的雇傭軍,他會用自己的堅韌與勇氣戰勝這些卑微的東方猴子。
果不其然,明軍的第三次反擊也被利奧伯德擊潰。很快,華萊士上校有些沮喪的發現,利奧伯德的傭兵方陣想要順利抵達南京聚寶門下與艦隊遙相呼應并不容易。就在他們的正前方竟然出現了很多錯落有緻的民居,雖然沒見到其中有抵抗者的出現,但是進入道路狹窄的居民區對利奧伯德的方陣來說,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沒準剛剛潰逃的明軍就銀鏡隐藏在了這些民居裏,等着放冷箭偷襲呢!華萊士的牛角胡子再一次習慣性的抖動起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
“讓所有炮艦準備,目标就是前方的民居!”
所有艦船頭尾相銜,呈一字型徐徐經過那一處居民區時,早就裝填好了彈藥的各式火炮紛紛噴吐出了耀眼的火舌。随着一輪又一輪的彈雨砸落,錯落有緻的民居很快就成爲了一隊碎磚爛瓦……
一直陰沉着臉的邵化龍來到了李信的面前,手指着那一處已經變成了廢墟的關廂,看似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
“鎮虜侯會爲他們負責的?我會具本實奏!”
說罷,這位語氣極爲不客氣的總兵扭頭便走,他甚至都沒打算聽聽李信的解釋。而李信也實在沒有可解釋的語言,對于關廂被炸是他的疏忽,但在此戰之前,三衛軍已經做足了準備工作,包括幾處關廂内的居民也都被提前遷走,紅毛番所炸的不過是些空房子而已……
随着向南的延伸,南京城牆距離秦淮河水道中心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可以讓三桅大帆船上射出的實心彈砸到城牆之上。
華萊士上校最初還有些擔心南京城上會有大炮,所以船隊始終與城牆保持着一定距離,即便城中大炮開火,自己也在其射程之外。但是随着戰事的推進,表現在華萊士面前的,更多是明軍的無能。雖然他們擁有龐大的人口,以及裝備看似精良的士兵。但是,明軍的士氣低落,指揮混亂,往往幾乎是一觸即潰。
明軍的種種不堪表現甚至使華萊士懷疑,他半月前在常州遇到的那股人馬究竟是不是明軍。如果明軍都是這個德行,他這些天來對長江南岸的刻意回避,竟是有些多餘了。
“将炮彈統統傾斜到南京的城牆上去,讓這座看起來強大的城堡在上帝面前,顫抖吧,匍匐着……”
随着華萊士上校狂妄的叫嚣,實心炮彈一枚又一枚的砸在南京城包磚的城牆之上,而每砸一下便有大量的碎石四濺剝落。這讓城上的明軍,包括應天府尹陳文柄在内都有些焦慮不安。
他雖然在軍卒的護衛下躲到了安全的敵樓之後,但是讓紅毛番鬼如此折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萬一哪一處城門出了纰漏,将紅毛番放進來,那就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大将軍,紅毛番鬼派了使者過來!”
陳文柄頓時來了精神,問道:“是要和談嗎?快快帶上來!”
等軍卒将所爲的紅毛番鬼使者帶上來,陳文柄才失望的發現,來的竟然是個正兒八經的漢人。
“在下何斌見過将軍閣下!”
何斌裝模做樣的庸紅毛番的禮儀應對,隻希望自己打交道的明朝官員不像有些地方官那樣,見到負責談判的漢人,不由分說便以數典忘祖叛國從賊的罪名砍了腦袋。
“你是漢人?”
李信問了一句!
“父母是中國順民,在下出生在呂宋!”
“哦!原來是華僑!”
李信自言自語了一句,何斌聽的不清楚,但心裏卻是忐忑不安。他說謊了,實際上他出生在 福建南安,之所以說自己出生在呂宋,還是爲了自保。
“雖然出生在呂宋,但與中國之人畢竟血濃于水,那船上的紅毛番是哪國人?”
李信前一句似乎還在寒暄,聽的何斌大有心安之感,但他陡然竟直入主題,何斌幾乎想也不想就下意識答了一句。
“來自荷蘭!”
話一出口,何斌意識到自己失言,但覆水難收,想挽回已經不可能。
荷蘭?李信在心裏飛速的搜索着他所熟悉的信息,原本以爲這夥海寇有可能是西班牙人或者是葡萄牙人,鬧了半天竟然是荷蘭人。荷蘭人的殖民地在印尼一帶,距離中國并不近,這些人既然來幹預明朝内亂,應是距離中國十分近的殖民者。
李信眼前突然靈光乍現,他想到了台灣,荷蘭人曾在台灣建立過殖民地,那麽這些人肯定是來自台灣無疑了。不過這一回不論李信如何套話,那何斌都隻鐵了心的不說實話。以至于何斌差點忘了自己冒險入南京城的初衷。
“華萊士上校讓,讓你們要麽投降,要麽等死!”
何斌猶豫了一下,還是原話複述出來!陳文柄心頭一沉,這哪裏是來和談啊,分明是挑釁!
誰知李信卻并未直接回答何斌的問題,而且也沒有因爲華萊士的出言不遜而惱怒,甚至再言語上還多有拉攏之意。總之是東拉西扯,一句也不說投降的事。
到最後,何斌實在失去了耐心,就他所觀察的情形,讓南京城内官民投降隻怕勢比登天。但是這些話華萊士未必肯信,明軍兵敗如山倒,焉有死硬倒地的道理?
想到此處,何斌又不由得暗罵華萊士愚蠢,南京城牆高大,就算野戰打不過利奧伯德的傭兵,守城總是有幾把刷子的,就憑幾千人想攻破明朝留都,也是異想天開了!
何斌想不到,就在李信與他閑扯的功夫,南京城的政事堂已經炸鍋了。
“李信這是瞎胡鬧!都讓紅毛番海寇打到了城下,他是想勾結海賊獻城邀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