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孫鉁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就在剛剛他的擔憂不久已經得到了印證嗎?浙直總督親自坐鎮的江都城被海寇攻破,魏國公又在太平府遭遇慘敗,目前這幾個消息還沒來得及擴散,再過幾日傳的盡人皆知,南京百姓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局勢越不利,民心士氣便越渙散,而戰事則會因爲這種渙散而大受影響。如果這種渙散不被盡快的挽回,一旦成爲了常态,就會進入一種惡性循環。而在孫鉁看來,目前南直隸有能力扭轉這種局面的也隻有李信一人,事實上他所能夠信任的也隻有李信一人。
孫鉁極認真的思考了一陣,并沒有給李信一個準确的答複。
“一時之間我也說不出有根據的數字來,你回去找陳文柄做一下研究,根據實際情況寫個章程報上來,該募集多少新兵…….咳……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嗽将孫鉁的話打斷,直到他咳嗽的滿面通紅,才止住了聲音,但仍舊憋的說不出話來。李信很少見過人這麽咳嗽,猛烈而急促,他真擔心孫鉁一口氣将内髒也咳了出來。
但見孫鉁揮揮手,又用微弱的聲音對李信與邵化龍二人道:“就這樣吧!今兒就議到這裏……”他鄭重的直視着邵化龍,“南京城防就交給你了!”
邵化龍顯然是不滿意的,他還想再說什麽,孫鉁已經極度疲憊的閉上了眼睛,身子像癱軟的面條,倚靠在太師椅上。一旁的孫家家生子急的腦門直冒汗,暗暗埋怨這兩個将軍怎麽還不走……
看到孫鉁這幅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被邵化龍咽了回去,隻好施禮告退,李信也起身除了正廳。在門口,李信與邵化龍兩人四目相對,卻并沒有激射出摩擦的火花。
邵化龍甚爲平靜的寒暄了一句,便大踏步而去。李信看着他的背影,步伐穩健而堅定,正如其人一般。如果此人有心與自己爲難,必将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招募良家子從軍,在明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像南京這種富庶繁華之地,誰會去入伍與那些卑賤的丘八軍漢爲伍?好男不當兵,這種思維定式已經深深印在了大明朝每一個百姓的心理面。想要改變,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明知不可爲也要爲之。李信必須硬着頭皮走下去。他今日也不用返回龍潭了,出了巡撫衙門又直接去了應天府,陳文柄正打算往城外處理民亂,将鎮虜侯去而複返,情知他肯定又有要事,隻好先将城外的事交給一名屬官。
“鎮虜侯何故去而複返啊?”
“好事!孫部堂允準三衛軍在應天府招募良家子,擴充三衛軍!”
好事歸好事,卻不一定好半,李信有些犯愁。陳文柄隻好從旁邊陪着,連鎮虜侯都沒好辦法,他又能想出什麽好法子來?
突然李信眼睛一亮,“有了!如何把南雷先生忘了?”
李信屁股還沒坐熱便起身要走,走到門口又記了起來,扭頭對陳文柄說道:“孫部堂要求列個章程,守住南直隸這些府縣須招募多少人,然後報上去。這件緊要事就交給你了,現在就列,越快越好,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看着李信風風火火走了,陳文柄直咂舌,頭一次看鎮虜侯如此急躁,招募新兵又不是行軍打仗,哪裏來的遲則生變?再說招兵這等事,直接派了皂隸往十裏八鄉通知鄉老們,強制征來不久是了?何必多此一舉?不過既然鎮虜侯不用這個法子,想來是有他的道理。還有這統計人數的章程,既然是鎮虜侯交代下來的,便要将這件事做的漂亮至極。
李信說遲則生變并非多餘,政事堂的幾位尚書都不同意招募良家子,左右都是打仗,監獄了關了那麽多囚徒,将這些人征發了豈非更好?但是,李信可不想将這些作奸犯科之人招進軍中,他們都是案底在身的,兇狠彪悍自不再話下,但勇則勇矣,卻失之純良,并非最好的征兵人選。
李信真正想要招募的是十六歲至二十五歲之間的良家子,這些人就像未曾塗抹過的畫布,是上佳的征兵人選。可江南百姓之家,非到過不下去日子的程度,誰會去應征入伍呢?
所以李信想到了黃宗羲的《公報》,不如請他做個些征兵廣告,不過李信興沖沖走到了半路就又頹然的放棄了這個想法,這是在識字率隻有個位數的明朝,《公報》的影響力雖然不小,但 那也是在南京士大夫階層,平民百姓誰會花錢買幾張不當吃不當穿的報紙去看呢?
最後,李信還是按照常規辦法派了皂隸持官府布告往十裏八鄉宣講,條件與時下絕大多數征召良家子入伍的辦法都差不多,無非是仍保留民籍而不如軍戶等等。李信爲了是征兵看起來更有吸引力,便又加了一條,隻要參加了三衛軍,朝廷的銀錢役由三衛軍代繳。
結果,前來報名入伍的人數竟遠遠超出了李信的想象,設在永濟門外關廂的招兵處人山人海,原本準備的兩個登記造冊的書辦不夠用,親自負責此事的李達又緊急調來了十個,可仍舊是不夠用……
永濟門外關廂聚集了人山人海的良家子弟,小商販們也從中嗅出了商機,很快便有不少人推車挑擔來到永濟門外,開始沿街擺攤叫賣。
從廣濟門處經過的工部尚書熊明遇在轎子裏發覺外面有異,撩開了簾子,竟被這等人山人海的聲勢吓了一跳,以爲鬧了民變。急令家丁回城。但是當他從城門守軍的口中得知,那些人山人海的百姓都是應征入伍的良家子時,便恨恨的罵了幾句,又照常坐了轎子出城去了。
第一天登記在冊的應征人數,竟達五千之多,幾個書辦筆下不斷,手挽子都差點累折了。第二天應征登記人數竟又漲到了七千,最後還是南京幾位尚書們坐不住了,如果三衛軍來者不拒,将來地裏的莊稼誰來種?朝廷攤派下來的徭役誰來服?
于是,一幹老家夥們在熊明遇的煽動下,便向病榻上孫鉁施加壓力,讓李信将招募新兵的人數控制在五千上下。結果,孫鉁當即就将陳文柄連夜寫好的章程摔在了高宏圖面前。
“南直隸防賊,不是你我幾位坐在屋裏随便說出幾個數字就行的,這些都是經過研究調查得出的數字,如果人數招不夠,将來糟了流賊,出了亂子,高尚書你一力承擔麽?如果你一力堅持如此,孫某自當遵從!”
高宏圖是受幾位尚書推舉來向孫鉁施壓的,讓他一個人承擔責任,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孫鉁的這份章程有理有據,無疑是堵住了他的嘴。
“唉!如果不是魏國公在太平府除了差池,現在又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
高宏圖的聲音裏有幾分顫抖,他的心情有着不足爲外人道的複雜和焦慮,就是眼前這個爲了國事而累倒在床上的孫鉁也不能說。
熊明遇試圖阻止李信的圖謀失敗了,三衛軍在這次應征的新兵裏,共篩選出兩萬人作爲戰兵人選,不過落選的近一萬人李信也沒打算放他們回去,将這些人組織起來編成了三衛軍組成中不可或缺的輔兵營。
三衛軍使用的戰術是火槍方陣與長矛方陣的混合體,南京既沒有合格的火槍可用,也沒有合适的長矛。原來在山西有不少兵工廠,但是山高水遠由那裏往南京運送很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搞到火槍就成了李信所面臨的頭等大事。
不過火槍的事也不用急于一時,這兩萬戰兵,首先要訓練的就是隊列與絕對服從軍令。同時,他們還要習慣一件事,那就是對身邊同袍的信任。這個磨合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須要經過長時間的重複與訓練,甚至走上戰場以生命爲代價才能有所成。
隻是,訓練才進行了三天,一騎快馬飛馳進入南京。緊接着留在政事堂當值的官員們便惶惶然起來。
兵部尚書高宏圖艱難的問着那由江北而來的信使:“你,你再說一遍!”
信使的重複讓高宏圖的心裏頓時冰涼一片,幾滴老淚從他渾濁的眼窩裏淌了出來。
原來就在七天前,流賊李自成率大軍攻陷洛陽,楊嗣昌龜縮于開封城中再不敢應戰。最讓大明官員徹骨生寒的是,屏蕃再洛陽的福王竟被李自成活活烹殺。這位萬曆皇帝生前最寵愛的皇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事到如今,中原局勢敗壞成了這個地步,一定會對江南的局勢造成極大影響,首當其沖的肯定就是在太平府勉勵支撐的魏國公。想到這裏,高宏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