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最後一刻,史可法不會那麽輕易的服輸。隻是他現在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明明也相信了《公報》上繪聲繪色的描寫,可還是不得不爲這可惡的淫僧張目。史可法有些後悔選擇靈谷寺寺産作爲針對李信的突破口。
如果靜然和尚平日裏但凡能夠檢點一點,而今又如何能被人輕而易舉的就抓住了小辮子?
明日便是誰弄死會審,該做的準備工作一樣都不能荒疏了,必須準備充分,以防止應對任何一種可能出現的意外。至于爲靜然和尚解圍的事也簡單的很,派了十幾個标兵往秦淮河将他揪回來便是。
就在打發走了家丁之後,史可法又接到了來自南京刑部尚書的私信,言及偶感風寒,明日會審一事恐難出席。史可法暗罵此人是老狐狸,但他不出公文而僅是以私信借口生病推辭了自己,還算念及幾分同門香火之情。相比之下南京大理寺卿就絲毫不講求情面,不但以大理寺名義出具公文,甚至還直接指斥史可法昏聩不明,竟未如此奸邪淫僧張目,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在心中這位大理寺卿更是強調《公報》所言,陳縣令不過是以四倍于市價的價格征收了靈谷寺二畝地而已,僅僅二畝地又是爲了千萬百姓福祉修建引水渠,怎麽就非要鬧到三堂會審的地步了?
這位大理寺卿在信中甚至有些怒不可遏,直接爲陳文柄辯冤,如此忠能幹吏若因某些人陰謀奸狡之心而蒙塵,他就算拼着丢官丢命也要爲他主持公道,甚至不惜将案子捅到禦前。
總而言之,這位大理寺卿的态度十分鮮明,要爲受了不白之冤的陳文柄張目,而且還放了不死不休的狠話。史可法捏着南京大理寺轉來的公文,良久不發一言,如果說南京刑部尚書的私信僅僅是讓他有些頭疼,那麽南京大理寺卿的公文就已經讓他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危險。
他相信這種言論代表了南京百官相當一部分人的心聲,隻不過南京大理寺卿表達的方式比較激烈而已。
那麽問題來了,三司會審還能繼續下去嗎?他這個南京都察院右儉都禦史不過是兼領,隻怕南京都察院這會也該打退堂鼓了。果不其然,南京都察院的一位堂官親自來向史可法說明情況,都禦史希望他能夠大事化下,小事化了,不要因爲一個淫僧壞了南京都察院的名聲。
史可法至此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拍案博然而其。
“那《公報》算什麽衙門?一言就能絕人生死嗎?他有沒有經過詳實負責的調查?這等妖言惑衆,危害朝廷的咄咄怪事,諸位就放縱不管嗎?好,你們不管,我來替你們管管!”
那堂官原本也是受了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叮囑前來,算是對同僚有個交代,但是這史可法顯然并不買賬,當即也冷了臉。
“這些不是下官有資格置喙的,史部堂的話下官無法回答!”
說罷,那堂官整束袍服離去。
史可法原本還打算對《公報》這等挑戰官府權威的民間報館做一個寬和包容的态度,但是在見識到它僅僅一日功夫就可以影響兩位朝廷大員之後,便對其起了深深的忌憚之心。
《公報》既然爲李信那丘八張目,說明其主筆黃南雷也不過是盛名之下難副其實之徒,若任由其發展下去豈非成了變相容忍他助纣爲虐?于是,一個極爲大膽的念頭便在腦中騰了起來。
秦華河畔今日可是熱鬧之極,一早上便将入城的靜然大和尚堵了個正着,一幫子名流士人對這淫僧自是毫不留情的羞臊一番,後來被史部堂的标兵解圍拉了去。可這還不算晚,到了午時正時分,又有驚人的消息在秦淮河畔當街炸響。
先是有标兵一身戎裝來到秦淮河畔四處張貼蓋了史可法官印的布告,還沒等好事之人去看那布告,便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諸位聽說沒,《公報》的南雷先生被官府抓了,好多兵在筋子巷外,那陣勢吓煞人啊!”
“還用你說,瞧瞧,官府的布告都貼出來了!”
果然,剛剛張貼惡布告上果然羅列着《公報》黃南雷的種種劣迹,其中大多是妖言惑衆,毀謗國政的罪名,今日捉了此人,正是以儆效尤。
人們不禁啧啧歎息,“都說南雷先生在《公報》暢所直言,指摘政務,早晚必不爲官府所容,看看,看看,今日果然應驗了吧?”
不過也有人從布告中發現了玄機。
“不對啊,按理說這等布告當蓋應天府尹的官印啊?若是爲了增加力度,再由巡撫或者總督加蓋官印,而今這布告上蓋的卻是都察院儉事的官印,名不正言不順啊!”
一言既出,衆人都紛紛反應過來,直言這是史可法在搞打擊報複。不能因爲某些人想指着靜然一事借題發揮,就黑白颠倒,誅聯正義。如此做無非是想殺雞儆猴,使時人不敢輕言政事。再說,南雷先生直名在外,怎麽可能以此構陷一個爲人所不恥的淫僧?
秦淮河畔一時間興起了一股聲讨史部堂的風聲,但是這些混迹于勾欄之間的名士大多不願與官府翻臉,因此風潮雖然形成卻不如複社一幹人那麽強硬,敢于與官府門前請願集會。
而且這一回令所有人奇怪的是,南雷先生是複社中堅,他既然都被人抓了,那些複社黨人爲何沒有因此而如先前聲讨阮大铖一般,集體出面呢?如此種種猜測不一而足。都暗指着此事背後的種種陰謀。
即便如此,秦淮河畔的評書彈詞裏卻又多了一個名爲史部堂的白臉,人們不敢公然與官府做對,卻是以另一種形式在宣洩着自己的不滿。
黃宗羲被抓,《公報》被查封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南直隸巡撫孫鉁那裏,揭發靜然一事他也覺得大快人心,但卻沒想到史可法的手腕靜然如此猴急拙劣,在沒有切實證據的前提下就公然封了報館,抓了黃宗羲,豈非授人以柄?
不過如何應對還要從長計議,此事米琰則給 孫鉁出了個主意。孫鉁聽後不僅笑道:
“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就讓這位史部堂嘗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吧。”
次日三堂會審的正日子到了,史可法力排衆議仍舊獨自住持了案件的審判,同時将黃宗羲毀謗政事與陳文柄侵占民間田産案件并案處理,決計一同審結。
但是預想中人山人海的盛況并沒有出現,在他想來隻要将所有罪證一幢幢一件件羅列在百姓們面前,就算李信一黨再巧舌如簧,也難以對抗悠悠衆口。可沒有百姓觀審,便不會有悠悠衆口,他的意圖豈不是落空了?
于是史可法令皂隸去打探爲何沒有百姓來觀審,那受了詢問的皂隸則直接回答道:“想來是都去應天府衙瞧熱鬧了!”
史可法目光一凜,“瞧什麽熱鬧?”
皂隸吓的一縮脖子,老老實實答道:“應天府今日審靜然和尚奸污民女,緻其難産身死一案,據說苦主都已經在應天府敲登聞鼓了……”
史可法這時才明白,原來對方已經做好了打算與自己唱對台戲,可是應天府暫歸南直隸巡撫孫鉁署理,難道此人也旗幟鮮明的站在了李信一方嗎?史可法實在難以相信,他自然之道此人是當朝閣老孫承宗的次子,而以閣老之子的名望,又因何自甘堕落,與武人丘八淪爲一丘之貉呢?
這個判斷使得他既困惑,又憤怒。
就在史可法糾結的同時,應天府外則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百姓,更有小攤小販瞅準了機會,在應天府左近的大街上擺開了攤子叫賣。其熱鬧繁華竟有盛于秦淮河兩岸的架勢。
位于大堂之上審案的自然并非孫鉁本人,而是受了憲命的應天府通判。
這種男女隐秘之事最能吸引好事之徒,米琰大張旗鼓的如此審案,其實也有與史可法搞三堂會審争民心的意圖在裏面,而今所見卻是成功了一半。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點,百姓們都知道本案的被告在史部堂的案件裏是苦主,更在他本人的庇護之下,若要審理靜然奸污民女的案件,沒有被告怎麽成?所以大家都想看看,應天府究竟如何在史部堂手中将他的苦主捉來變成被告。
真真是好一出荒唐鬧劇,金陵城裏已經有好些年沒這麽熱鬧了,雙方開審之際,靜然出現了萬人空巷的空前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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